翌日早朝,这是小皇帝朱翊钧登基后第一次大朝会。
与小朝会小范围官员参加不同,大朝会多达几百人,有时甚至上千人。
乌泱泱的官员天还没亮时等在宫门前,待宫门钟鼓声响起,宫门大开,一一排队进入,在皇极殿广场整队,纠察御史点名,等候御驾。
大殿内空间有限,只有一部分人有资格的官员才能进,其他人站在殿外。
至于说遇到毒太阳刮风下雨,对不起,只能被暴晒顶着风淋着雨了。
对于朝堂的礼仪章程,小皇帝朱翊钧已经熟悉,整个早朝过程,他没出过一次错。
文武百官跪拜,起身偷偷观察小皇帝,似乎在判断他是否有九五之尊气势,亦或权衡要如何与这位新登基的小皇帝相处。
登基那几天不少人瞻仰过龙颜,今日再见,只觉小皇帝好似又稳重不少。
视线从小皇帝身上扫过,又落到了第一排两人背后。
看不到张居正和高拱两人神色,只看到他们恭敬有加的脊背,许多人心中纳闷不已。
不是说两位阁老正在斗得你死我活吗,怎么到现在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
在众人的想象中,高拱作为盛气凌人的首辅不得帝心,而张居正作为小皇帝尊崇、李贵妃信任的帝师,绝对不甘屈于高拱之下。
只是许多人没资格与高拱、张居正结交,更无从打听,故而静观其变。
李伟作为勋贵,在锦衣卫担任虚职,原本没资格站在大殿内,而是站在殿外的,可他毕竟是李贵妃生父,小皇帝亲外祖父,于是,他与陈皇后家的人被安排进殿内,站在勋贵一边。
他已经做好向小皇帝为李贵妃请封的准备,也在脑海中想象过被人为难的场面。
小皇帝朱翊钧按照惯例,高声道:“各位爱卿,有事请奏。”
他的声音清脆稚嫩,又坚实有力,自有一股王者之气势。
这是他私底下练习过无数次的。
“陛下,臣有事启奏。”高拱出列,朗声道。
李伟烦躁看了眼高拱,心道死胖子要坏事!
言官们蠢蠢欲动,准备声援高拱。
依旧例,皇上正式登基之后,接下来便是封赏皇亲贵戚以示皇恩浩荡之时。
他们猜测高拱这是要上奏陈皇后和李贵妃封号之事。
他们知道高拱反对两宫同立皇太后。
小皇帝朱翊钧将底下人神色仔细记在心里,回道:“爱卿准奏。”
高拱拱手道:“臣奏请陛下为两位娘娘授予封号。两位娘娘德协乾元,恩同坤厚,抚育陛下,备极劳心,恩泽深厚,请陛下封两位娘娘为皇太后,同享尊荣。”
“臣同奏。”张居正出列道。
高仪也站出来:“臣同奏。”
礼部尚书吕调阳出列,“臣同奏,臣已依照前例为两位皇太后娘娘拟写尊号,请陛下过目。”
相熟之人对视一眼,眼中微微讶异,很快不少大臣道:“臣等同奏。”
李伟不可置信看向高拱那边,他没听错吧?
六科给事中的言官们也傻了眼。
他们还指望高拱带头反对,他们声援高拱,这样他们既不是出头鸟,又能得个“直言敢谏,不惧强权”的美誉。
没想到高拱这么没骨子,竟这么快就向李贵妃低头了!
真无用!
佞臣!
小皇帝朱翊钧目光移向六科给事中站的地方,锐利地盯着他们。
小皇帝还没开口,六科给事中就有人顶不住,拱手附和。
“陈爱卿,你有何见教?”
张居正教导小皇帝朱翊钧,朝堂大事,无非两件:制度和人事。
人事之研习,认人为首要功课。
小皇帝朱翊钧一直很听话,他将大殿中文武百官姓名一一背下,又让吏部侍郎来为他详细介绍四品以上官员祖籍、仕途经历、家庭情况。
于是,他一眼就认出了两个不服气的六科给事中,他先问吏科给事中陈道基。
朝堂上目光一瞬间都落到陈道基身上。
顶着小皇帝目光,陈道基忐忑不安,强作镇定,拱手道:“臣同奏。”
只剩下礼科给事中陈奋一人,他没等小皇帝发问,主动道:“臣反对!李贵妃虽为陛下生母,然她乃王府侍女,并非良民,出身低微,岂能与陈皇后相提并论。”
他高昂着头,一副随时要自戕在大殿以匡扶正义的样子。
李伟脸憋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最厌恶别人提及李贵妃出身。
这让他想起自己那段不堪的往事。
他祖籍山西翼城,原本经商,庚戌之变,李伟携家人入京避难。
嘉靖二十九年六月,俺答率军犯大同,总兵官张达和副总兵林椿皆战死。严嵩力主以坚壁为上,让俺答部饱掠自去。丁汝夔按此主张,令诸将闭营不战,任其掳掠①。
俺答部自通州西进,前锋700余骑逼至京城安定门,京师兵籍皆虚数,半为老弱,京城戒严,等待诸镇兵勤王。
史称庚戌之变。
整个庚戌之变期间,诸州县报所残掠人畜二百万。
李伟狼狈入京避祸,乱世生意自然失败,身无分文,一家人无片瓦遮风挡雨,全家老少差点饿死,只得将长女李彩凤,也就是如今的李贵妃卖入皇宫,又将幼子李文进卖入皇宫当太监。
即便他今日位列勋贵,亲外孙坐在皇位上,昔日如丧家之犬、差点家破人亡并非己过,这些言官对他们言辞依旧刻薄。
他恨毒了这些人。
小皇帝也极度厌恶陈奋以此为由攻击生母。
没多看陈奋一眼,小皇帝朱翊钧道:“既然诸位爱卿皆有此意,朕准奏。”
“孟冲,将圣旨拿出来,宣告天下。”
众人这才发现圣旨早就准备好了,也就是说,三位阁老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
孟冲捧出圣旨,一字一句尽可能大声诵读出来。
陈奋被小皇帝无视,十分尴尬,脸色格外难看。
圣旨宣读完毕,他出列,打算痛斥小皇帝不遵祖宗之法、孔孟之道。
大理寺卿跟着出列,鄙夷地看了眼陈奋,“陛下,臣有事要奏。”
“准奏!”
大理寺卿:“臣要奏告礼科给事中陈奋不敬孝道,欲□□庶母。”
.
宣宝儿坐在乾清宫园子树荫下纳凉,嘴里嚼着果子,听孙海八卦。
“这个陈奋真的干了这种事?”宣宝儿瞪着眼问。
“这还能假?”孙海鄙夷道,“他亲爹和庶母都上大理寺卿那里告状了。”
【实在想不起陈奋这个人了,看来不是史书中重要的人物。】
孙海暗暗松了口气。
“他也太不做人了吧!”
【不是说古人最重孝道吗?怎么还有人爬自己老子头上的?】
宣宝儿心里疑惑,就问出了声:“他亲爹管不住他吗?”
孙海听她心里吐槽,有些好笑,“有孝子肯定就有不孝子。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做了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要不孝顺,族中人肯定要瞒紧紧的,哪还能让外人知道?陈奋要不是太过分了,他亲爹实在受不了这份屈辱,我们这些外人也无从知晓。”
宣宝儿点头,古代一族利益捆绑。
古代举一族之力培养读书人,只要有一个人读出来,步入官场,回报是极为丰盛的。
“李太后和三位阁老其实都十分厌恶陈奋。”孙海小声说。
宣宝儿靠过去,也小声问:“为什么?”
“当然是他总用死谏威胁,”孙海说,“先帝在世时就爱干这种事。”
宣宝儿点头,心里嘀咕:【明白,讪君卖直嘛!】
她明白,不是所有的言官都是这样,但大明的确有不少官员是这样的人。
大明监察御史们有闻风而奏的权力,这本来是好事,让皇帝能监察百官言行,只是可惜,这种制度有一个巨大的缺陷:这些监察御史们不是独立存在的。
说白了,言官们一样会结党营私。
一旦他们结党营私,他们便成了别人手中一柄锋利的剑。
这柄剑会刺向所有人,包括皇位上的人。
【大明内讧症结之一:言官乱政。】
小皇帝朱翊钧一回乾清宫,就听到宣宝儿的心声。
他收敛笑意,向宣宝儿和孙海走去。
宣宝儿背对园子口,没看见小皇帝过来。
“皇上会不会砍了他脑袋?”宣宝儿嘀咕,“这样的人总不能还留着吧?”
“他没得逞,朕不能随便砍他脑袋,不过罢了官,赶他回老家了。”小皇帝出声说。
宣宝儿回头,行礼讪笑:“陛下,您回来了。”
【妈呀,吓我一跳,果核差点吞下肚子了!】
“这些言官,见不得朕日子舒心。”小皇帝移开视线,气鼓鼓说。
宣宝儿与孙海对视一眼,孙海微微点头,目光示意她安抚小皇帝。
宣宝儿连忙摆手,她不会安慰人啊!
孙海眼神鼓励。
宣宝儿嘴上说:“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心里却说:【陛下您要是太舒心了,老百姓的日子恐怕就要不怎么舒心了。】
小皇帝朱翊钧委屈巴巴,他又没做什么。
【不过,张居正和小皇帝都被这些言官整惨了。关键是,对江山社稷一点好处都没有啊!想想以后的东林党……啧啧……可怕,真可怕!】
【啊,瞧我这记性,我这不是还有一份言官制度改革计划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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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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