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布垂落,山间的灵气充盈,萤火虫振翅而飞。
微生瑶遥遥望着隐没在山间的小院子,却不知为何,没有前进一步。
从无妄深渊逃出来之后,他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一步。
方才徒步上山,他恍惚之间,竟然又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是回到那片药草园子之后,师父又会笑眯眯站在草叶其间,招手唤他。
犹豫片刻,他终于抬步,继续在雾气中向前走。
道路竟一如过往,没有生出一点杂草,更让他有一种走进了回忆的错觉。
推开柴门,微生瑶站在了院子中间,出乎意料的是,这院子似乎时常被洒扫,右边药圃的草药甚至还散发着点点荧光。
他怔了怔,若非这院里院外没有一点属于他人的灵息,他甚至以为这屋子里还住着人,或者说——
青年无意识地想,师父还在里面吗?
这一想,似乎将那延时多年的所有悲怆破闸倾斜。
不敢想,不愿想,不能多想的死讯在多年后又像是一道深重的刀锋破开创痕。
师父是因他而死的,师父或许根本不想再见到他,师父生平时常教他念清心经文,就是怕他行错走岔,可是他现在变成这幅模样……..
他无颜面对师父,师父定然也不愿意与他相认了。
就算是被逼无奈,就算是走投无路…….可是堕魔就是堕魔。
不可挽回,不能追悔。
师父就算是死去之后,也因为他背负叛徒之师的骂名。
当初是师父力排众议,将他收为徒弟,相信人天性本善,若是因材施教,也会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可是他还是令师父失望了。
或许连城见雪是对的,这就是他的天命,哪怕师父牺牲再多,他都会走上一条充满杀戮恶念的路。
微生瑶俯身,将一片落叶接住,药草摇摇欲坠的花瓣轻轻晃荡一下,没有剥落。
他松口气,手中的落叶却因为接触到他的魔气一瞬间枯萎,而刚才满药圃散发着充沛灵息的药草,也因为他的保护,一瞬间熄灭了所有光华。
青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下意识想要将坠落的所有花瓣都捡起来,却是捡起一片,一片化成灰,捡起一片,一片化成烬。
最终他选择了退后。
这一切好像再度提醒他,错了就是错了,不可弥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就算故地重游,也是物是人非。
他曾想过逆天改命,可是无论多么努力地探寻不同的道路,最终还是只能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的走投无路,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不够坚定的坚持道心。
或许他不应该来这里。
微生瑶转身正要离开此处,手指才触碰到柴门,便被一根木刺扎到了手,他已经习惯了受伤,并不在意,却未曾想到,一滴血坠落在地,溅起周身一环的绿光。
那道温和的绿光包围着他,随后化为一道灵流,温柔缠绕着他的手掌,为他包裹治愈伤口。
微生瑶轻轻收紧了手掌,那熟悉的念力也不挣扎,只是蹭蹭他的掌纹,仿佛在说,让我给你看看,不要再受伤。
从来只有微生瑶留在别人身上这样的东西,却没有人在他身上留过这些。
他恍然想起这从何而来。
那日,回到离不念的故乡,离不念误以为他在生闷气,于是给他用念力变了一朵茉莉花,他将茉莉花簪在她耳边,原以为就是为了逗他笑的小把戏,未曾想过,她也是真真切切想要保护他。
她的力量如此柔弱,却总是会留给他一份保护。
他都可以猜到,她变出那朵茉莉花的时候,心中会有多雀跃——
“微生瑶,从前只有你在我身上留下你的血。”
“如今,我也可以在你身上留下一朵花了。”
浓烈的悲伤好像从那小小的指腹创口流出,但又瞬间被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填补了。
他小心翼翼捉到那朵飘飞的曳着长长念力尾巴的茉莉花,将它收在掌心。
然而那朵花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再度翻飞而起,像是一只小小的蝴蝶,朝着屋子里飞去,又在他周身旋转,如此反复几次,微生瑶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你是要带路?”
那小茉莉花上下飞舞,好似点头,微生瑶便像是看到了离不念在点头一样。
“师父或许不希望我去看他。”他这样说道。
小茉莉花却非常着急,绕着他飞了好几圈,着急又讲不出话的样子又让他想起离不念。
“你是说,里面有念力,在和你相连?”
微生瑶怔住。
师父走后,这里应该没有住过人,怎么会有念力存留?
微生瑶脑子里几乎马上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念力,是属于师父的?
但他几乎又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
师父已经离开多少年了,如果真的是师父的念力,那该有多强烈,才能存留至今?
小茉莉在他衣袖打转,像是想拉他的手,在他指链的缝隙钻来钻去,弄得微生瑶有些痒,如同此时心中萌生的希望一样让他不敢确认。
他却后退一步,这下连眼神都闪避开来。
小茉莉似乎是气急了,绕着他狂旋一圈,随后便冲向了屋子里。
他下意识去捉,它却格外机灵,飞得义无反顾。
这是离不念留给他的东西,他不能弄丢,他不假思索地追上去,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书桌前。
房子内倒是没有人来过,积着厚厚的灰尘,茉莉花像是咳嗽一样抖了几下,惹得微生瑶唇角微翘。
他将这朵茉莉收入掌心,茉莉花也终于一动不动,仿佛这次真的累倒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细细的灵流,牵上了茉莉花的“手”。
微生瑶顺着那灵流的来处看去,那灵流的来处却分外微弱,如同完成了交接仪式的最后一棒,将自己最宝贵的什么东西交给了茉莉花。
而茉莉花在掌心轻轻动了动,仿佛点头应允,从此以后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就交给它了一样。
随后茉莉花又飞起来,这一次是飞向了灵流的来处。
微生瑶心中荒诞的想法越发荒诞,他不敢多想,生怕失望。
他只敢慢慢靠近那茉莉花去的地方。
那是一方棋盘,是他当年初次做木工,给师父的生辰礼物。
他轻轻按下去,随后“咔哒”一声,像是打开了陈年的悲欢,一瞬间他的心沉下去,那悲怆化作了一种难言的追悔和委屈。
一滴泪坠落在落灰的棋盘上,散开一朵尘花。
“师父。”
棋盘之下,一封信,微微发黄,带着主人残留的一点点草药香气。
青年以额抵住老旧棋盘,又怕眼泪滴在信上,用手掌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熟悉的字迹。
“阿瑶亲启”。
淡淡的绿色光辉带着浅浅的草药香气,像是师父旧日朦胧的影子。
他几乎不敢拆开那封信,颤抖的手指拉开底下的暗格,随后满室金光璀璨。
全是宝甲法器。
满目琳琅,整个玉京十二城最好的宝甲,最好的防护法器,多年悉心的搜罗,都在此处。
厚厚一沓的纸页,以近乎啰哩啰嗦的方式孜孜不倦地写满了如何使用,有什么效果,克什么术法,被什么所克。
微生瑶知道,时隔多年,这些宝甲依旧是玉京十二城内最好的。
青年抽搐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终于敢于打开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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