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安静到能听到屋檐下水滴落下的声音。
忽的，杂物摔落在地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沉寂，随后便是难以抑制的不似人类的哀嚎咆哮。
阴风阵阵之中，这声音像是从地狱之中摇摇欲坠地传上来。所幸谈霁已经屏退院子里所有的仆从奴役，不会有人撞破他的秘密，但即便如此，谈霁也忍耐着，尽量不再发出其他声音。
忍耐，忍耐。
哪怕此时的黑暗之中，他已经化为非人的存在。
成为了腐朽的痛苦的，由各种杂念编制而成的“念”的兽。
终于，廊下传来熟悉的叮铃之声。
谈霁猛然抬头：“谁？”
“你不是，就在等着我吗？”来人的声音转瞬之间出现在耳边。
谈霁喉咙之中传来野兽威胁的声音，他带着厌恶：“滚开。”
“你真的，想要我离开吗？”连城见雪撑着伞，浑身散发着可以将他灼伤的月色光辉。
谈霁咬牙：“滚。”
“明明有办法，为什么不去解决问题呢？”连城见雪带着怜悯，“明明你知道，最简单的办法，就在眼前，只需要你穿过这些院墙，去你该去的地方，吃掉你该吃的东西，可怜的孩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谈霁猛然抬头，寒光一闪，连城见雪的虚影被他的趾爪划破，像是水面惊起了一道波纹涟漪，随后又归为平静。
连城见雪莞尔：“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身上，有许许多多的执念啊，我想看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选择？”谈霁冷笑道，“你一开始救我，是因为念念吧。”
他不是蠢笨之人，如今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选择，那便是有人蓄意谋划。
“并不完全如此。”连城见雪伸出手，勾起谈霁的一缕发丝，那发丝竟逐渐变成和连城见雪一般霜雪的颜色。
谈霁的人性几乎一瞬间消失，他猛地扑上去，像是杀红了眼的野兽。
连城见雪只是一道雪白的影子，谈霁穿透了他，滚落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黏腻的声音。
连城见雪叹口气：“不要那么激动，你的身体经不起你再闹出这样的动静了。”
连城见雪撑着伞，从虚空中飘下来，落在了地上，随后俯身，从地上捡起来了谈霁掉下的东西。
那是谈霁的鼻子。
谈霁看着这吊诡的一幕，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月色下，他的影子落在墙上，分明是一只炸开毛的奇怪巨兽。
连城见雪摇摇头，对他温和一笑，过分艳丽的五官却显得这笑意分外妖异：“我逗你玩的，你摸摸看，你的鼻子还在脸上。”
谈霁怔怔，伸出手，鼻子确实还在脸上——
掉落的，是他的左手。
谈霁一瞬间更加崩溃：“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前的人，对他而言变成了可怕的噩梦，亦或者说是未知的怪物。
“我自然是来帮你的。”连城见雪轻笑道，“你好久没有呼唤我了，我来帮你，重塑身体啊。”
“夏季到了，你也不想在婚礼当天，身上有难闻的气味吧。”连城见雪又轻轻地漂浮起来，“走吧，孩子，我来帮你，完成你所有的心愿。”
谈霁呆呆地看着他：“所有的，心愿.....”
“你看看你，把你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连城见雪叹口气，“靠过来点，很快的，你可以又变回你想要成为的‘谈大人’。”
谈霁在原地久久看着连城见雪。
半晌，他轻轻地拖着身躯缓缓爬向了连城见雪。
“多谢恩公。”他的声音粗噶沙哑。
“好孩子。”连城见雪悲悯地看着他，“来吧，以后，你会得到你所有想要的。”
连城见雪的手指抵在了谈霁头顶，那是一个轻易就可以捏碎谈霁天灵盖的动作。
谈霁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低头臣服。
很快，墙上那个巨兽的影子，变回了那个清瘦如竹的人形。
谈霁从地上爬起来，伸手触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喜悦——
“感觉如何？”连城见雪打断了他。
谈霁脸上的笑消失了。
“你何必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坏人。”连城见雪叹息一声，“好孩子，过来点。”
谈霁一点点靠近了他。
随后，连城见雪伸出手，手里的东西闪着幽幽的冷光，那是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谈霁问道。
“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连城见雪含笑。
“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谈霁的脑海之中，离不念的笑脸一闪而过。
他没有伸手拿走瓷瓶，只是说：“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连城见雪歪头，对他一笑。
“没有代价？”谈霁并不相信，“你送给我？”
“我送给你，但是用不用，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连城见雪手指张开，那瓷瓶在他指尖翻来转去，灵动如蛇，“这是忘忧虫卵。”
“忘忧虫.......”谈霁看着那小瓷瓶，视线难以挪开。
“如你所料，吞食之，三日之后，便能忘忧。”连城见雪指尖轻轻一弹，那瓷瓶便落在了谈霁手中。
谈霁问道：“吞食之后，会不会有危险。”
连城见雪勾起唇角：“忘忧虫醒来后，若非狂暴，只吞吃人的记忆。”
“狂暴？”谈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那就是狂暴之后，念念会有危险？”
“忘忧虫性情温顺，若非特定的外物刺激，是不会陷入狂暴的。”连城见雪手指弹拨了一下伞面下坠着的铜钱。
谈霁狐疑看他。
连城见雪坦然道：“我没有那东西。你知道的，迄今为止，我可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撒谎，对我来说没有好处。”
谈霁将忘忧虫小心收入了衣袖之中。
“你为什么帮我？”
连城见雪好整以暇地抚过伞面下的铜钱，一阵风铃一样动听的声音带着邪气荡漾开来。
“我说了，我只想看你的选择。”连城见雪没有掀起眼帘看他，“看你的选择，就是我的报酬。”
*
银月被云雾遮挡，一片黑暗之中，一个身影如同风一般轻轻飘过玉京十二城的结界封印。
微生瑶此行并不打算惊扰任何人，他唯一的目的，是偷走招魂幡。
心魔那喋喋不休的声音自从他吞吃了不周天邪魔之后，便越发难以忽略了。
“微生瑶，杀了他们，不就能抢走招魂幡了吗？”心魔在他左耳说。
“微生瑶，只是偷走招魂幡，你真的甘心吗？”心魔在他右耳说。
微生瑶现在连一句闭嘴都不会对心魔说了，他只是凝望着自己目标的方向。
少年人轻轻握住掌心那小小的锦囊，那锦囊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温柔光辉。
他在心底轻轻道：“师父.....”
招魂幡，可以助他找到师父剩余的残魂。
逆天而行，不过天谴而已，他已是残躯，无谓多一道罪孽。
招魂幡他会带走，但是洞天元君洞府之中的人，他不会杀。
这些人，当初没有害过他。
今夜月全食，一瞬间，整个玉京都陷入黑暗。
微生瑶本就有一双时不时就陷入失明的眼睛，游走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安心和习惯。
他轻飘飘地落地，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黑暗之中，什么东西轻轻飘过了他的身侧。
叮铃铃。
像是风铃一样的声音，却没有风铃那样轻盈。
随后什么锐利的东西破风而来——
他几乎下意识便做出了反击。
噗嗤一声，少年异化的骨爪，穿透了什么东西。
被遮挡的月色，也在转瞬之间伴随着鲜血，继续流泻，照耀人间。
云雾飘散，圆满的月光倒映着地上无数个月亮。
微生瑶眯起眼睛，不适应这一瞬间明亮起来的环境。
随后他看到一个东西，在自己骨爪上蠕动。
天开阔，地也开阔，风轻轻吹过，血腥气，如同爆裂一般，逸散开来。
微生瑶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不太清晰，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伸手向前摸索，摸到的东西，顷刻之间刺破他的指尖。
心跳鼓动，万籁俱寂之间，他看到一阵明亮迸发的光明——那是法器认主的光辉。
他知道那法器是什么。那是招魂幡。
风还在簌簌吹动，少年沉默着，伸手，触碰自己骨爪上悬挂的东西。
柔软的肌肤，还带着温热。
摸到头，他感到陌生地缩回手，再伸手，在下面并没有摸到脚。
少年的手颤抖着，向上触碰。
一双小小的脚轻轻地荡。
微生瑶俯身，触碰到了地面上黏腻的液体。
他抬头的一瞬间，病变的眼球也伴随月色散开了阴翳。
*
“听说了吗，那邪魔微生瑶昨夜潜入洞天元君的府邸——”
“嘘，小声点，这毕竟是灭门惨祸。”
“唉，这魔头也是忒没有良心，连那刚出生的洞天元君的小徒孙都杀了啊，那才是个奶娃娃！”
“招魂幡被抢走了吧。”
“是啊是啊，这魔头不就是为了招魂幡而来吗？”
“听说今天早上，城主就下了绞杀令。”
“这魔头，早就该杀，若非城主闭关，怎有机会闯入玉京十二城！”
“听闻城主下绞杀令后，便千里追踪微生瑶的踪迹，应该很快就能将这魔头诛杀！”
“可怜听剑阁，当初为了将这魔头封印折损不少弟子，这魔头一逃出来，就将听剑阁灭门了。”
“是啊，那听剑阁的小阁主，可是整个修界难见的奇才，天生剑骨，折毁在这魔头手中，唉！真是天妒英才！”
“听说就是因为那魔头自幼修行不善，嫉妒听剑阁小阁主天赋异禀.....”
“不过这魔头，抢走招魂幡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拿去寻找什么人的魂魄吧，魔头，能有什么情意可言。”
“招魂幡不就那一个用途吗。”
“也是，不过嘛，如果是魔头寻人的话，应当是寻仇人的魂魄，拉出来再鞭尸个成千上百次？”
“哈哈哈哈哈.....贤兄说得有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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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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