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青二十年,五月中。
是岁风雨时若。临近麦谷收割时节,气候宜人景色优美。眼见战事已定,祝武便将那些年纪尚小的子弟召回,令他们正好在这南下之地作诗作赋、游猎山野,就地玩乐放松。
*
临沮城外,沮漳河畔的楼阁之上,自洛都而来的贵女们正在举办一场诗会。
这场诗会规模不小,格调高雅无二,每年也就在这夏季举办一次。若非有些身份门槛,恐怕洛阳城中所有适龄女子都会过来参加。
此间布置多以芬芳花草点缀,并无香炉与其他香料。临水窗畔备了少量糕点茶水,而每个人的桌案上只摆放笔墨书卷。
隅中时陆续有人迤迤然步入宴间。个个精心打扮,笑靥如花地问候过相识友伴后,又带着阵阵香风款款落座。
恰在此时一股凉风从窗畔吹入,珠帘随即摇曳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循声望向门扉,一身着绛纱色衣裙,手执卷轴的绝美女子慢步走来。
见众人视线齐齐扫来,她抬眸温柔一笑,声音却相当清冽,“微风拂岸,珠花应声。非予所能独知,予自无意惊扰。至雅集开启尚需等候须臾,诸君且海涵。”
说罢,她轻盈抬手掀起珠帘,不卑不亢向上位方向而去。
来者是当今廷尉长女冯妙,善诗文音律,是整个大夜都声名赫赫的才女。她亦是风姿绰约貌美无双,有倾国倾城之称的世之美人。
诚然,无论何人评断,她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身材匀称肤色白皙,面若银盘粉若蜜桃,一双桃花眼明艳动人,眼波流转时更是鲜活明朗,充满生机。单论其模样,比起颇为傲气不群的才女,更像温柔良善不谙世事的小女儿。
众人怔怔目送她离开,才再度与身旁人攀谈起来,恢复方才那融洽和谐的氛围。
“哼。”同在上位,一手持刀扇的华服女子凉飕飕看着她坐下,似有不悦却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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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的规矩与往年无异。一个时辰内需要呈上三首诗:一为无限制的自作诗,二、三皆为限题斗诗。敢于呈上诗作的女子自然不会犯些韵律平仄上的毛病,待众人传递着欣赏评论一轮,能服众者拔得头筹。
时间至。
一篇篇各有千秋的诗文令人眼花缭乱,各执己见争论不休。直到一相当瞩目的卷轴被传阅起来,嘈杂凌乱的一切瞬间尘埃落定。
“这……不愧是冯大小姐。”总算看到诗文内容的少女不禁咋舌感慨,心知得冠者不会有第二人。
接下来的画面仿佛夸张的表演一般,每一个看到卷轴内容之人都连连点头发出喟叹,低声读着文字回味,似乎对这诗作满意到了极点。
“果然呀,此次魁首又是冯大小姐了!”
“是吗?”刀扇女子似笑非笑掀起眼皮看了眼众人,不轻不重拍案,“旁人都用纸张作诗,怎么就她冯潭泽要别出心裁地用卷轴作诗?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这女子名唤蔺姜,世家出身。年岁刚到,故头一回来此参加诗会。
她的声音不算小,与她只相距几个座位的冯妙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冯妙只是微微冲她扬起下巴,泰然自若,并不言语。
“哎呀,蔺小姐第一次来此有所不知,待你看到此诗作便会知晓了。”一鹅黄衣裙少女掩袖笑了笑,“冯小姐之才气令当世文学大家皆心服口服,这可不是换个独特的稿纸就能做到的。”
又有一人笑眯眯附和,“是呀,自三年前冯小姐开始参加诗会起便从未失手屡次得冠。若写在寻常纸张上事后还要劳烦她誊写一遍,那多麻烦!”
——三年前,十六岁的冯妙首次参加诗会便惊艳四座。她的文字洋洋洒洒才气斐然,风格独一无二,前无古人。很快在经历各种挑战风波之后,她成了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女。
那被众人一路传阅的卷轴最终递到了蔺姜面前。带着怀疑审视与挑剔之意,她拧着眉缓缓展开卷轴。
映入眼帘的,是足以载入文学史的绝佳诗作。
一颗心沉了下来。她放下卷轴,迎上一圈好奇的视线,蔺姜尴尬脸红、头脑昏涨,喃呢细语:“……原来的确如此。”
*
午后温度宜人,天光明媚,湖水波光粼粼。
一早上随着一大群友伴亲朋游园赏乐,祝魏如今感到疲倦。出了远安城,她和南宫漠顺着南漳水漫无目的地泛舟漂泊。水势带着二人一路南去,她那颗浮躁烦闷的心总算沉寂几分。
“不知不觉,我们竟快到临沮城的范畴了。”南宫漠眺望远处,依稀看到了城墙。
祝魏懒散仰面躺在船上,微微侧头瞥了眼远方只见晃眼的粉红碧绿,幽静香气随风扑面而来。她抬眸瞧着端坐的人,打定主意:“呦,那边有大片荷花。要不过去瞧瞧?”
……这是要他划船的意思了。南宫漠无奈拿起桨,轻笑一声,“好。”
*
“这柄纨扇双面绣制不同纹样,一为黄雀,二为莲花。是自秦汉时传下来的宫廷珍品,材质技艺无可挑剔,价值连城。”
年长些的妇人转了转扇子向众人展示后又放回托盘,望着冯妙目光欣赏,“潭泽,现在它是你的了。”
众人惊叹,目光随着这瑰宝移动。
对面的冯妙接过纨扇,纵见多识广亦被这巧夺天工的宝物惊艳到。她又爱又喜地抚摸把玩,而后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笑了笑,“嗯!”
*
莲池畔青草萋萋,一群女子结伴观赏美景,欢声笑语不断。
天蓝云白,荷花长势正好,从高处看碧绿粉红连成一片,近看又重重叠叠错落有致。湖水清澈幽深,风吹来阳光照射下仿佛绸缎般闪着点点光亮,鱼虾藏匿其中。
冯妙望着莲池只觉心情畅快、自在舒适。
她轻摇折扇,敛起衣摆蹲下望着池中之物,伸手探入微凉的湖水中轻轻拨动,心思全被这眼中之物吸引。手中本就栩栩如生的图样在阳光下泛着光,随着摇扇动作仿佛真的动了起来一般。
突然,她身后一只飞鸟从高处俯冲而来,倏地衔走那纨扇,又振翅飞往远处。
“呀,小心!”
众人后知后觉,花容失色地慌忙望着高处的鸟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冯妙暗道不好,绷着脸起身无助望着那仍在水边却高得遥不可及的鸟儿,攥紧裙摆上前追了几步无果,只得停下脚步,转而搜寻起长些的木棍杆子,欲吓走这只鸟。
一些人慌慌忙忙遣婢女返回楼阁取物,想要帮她一同赶走这只鸟。
蔺姜手执一盘糕点三两步上前,正色道:“若将点心掷向它可行吗?”
“多谢!”
冯妙不推辞,与身边几人一起向飞鸟投掷糕点,越投越准,飞鸟受惊,松口调转方向飞走。可还没等她欢喜,那落入水中的纨扇便立即随着湍急水流漂向远处,彻底没入池水中后再也找不到了。
变故发生突然,众小姐焦急无措停在岸边,只得安慰她:“若派人打捞,或许还能找到!”
……而这哪有那么容易?
冯妙心灰意冷,望着关切的众人勉强扯出个笑容,“好,我会一试。”
*
小舟驶入朵朵荷花之中,速度变得极缓。
祝魏轻嗅花香,迅速坐起身笑着道,“清早逛的那园林可远不及这处的景致呀!可惜有些远……唔,那过两日我们所有人不妨再来这里一聚!”
南宫漠抬手拨开扰乱视线的发丝,望着她点头,“这里鱼虾充沛,届时我们可以垂钓野炊。”
祝魏来了兴致,倚在船周仔细瞧了瞧湖水之内,奇怪道:“咦?这是何物?”说着,她眼疾手快探手一勾,将那湿漉漉的东西轻而易举从水中捞了出来。
那物件被污泥包裹,似乎还有些破损,一时叫人分辨不清。祝魏蹙眉又将东西浸入水中洗了洗,总算得以窥见真实模样。
南宫漠凑过来辨认,“……这柄纨扇倒是好东西。”他转头搜寻,很快在相隔甚远的彼岸看见了一群站着张望的女眷,虽看不清她们动作,也大致猜到了东西由来。
他对祝魏介绍,“近日乃是诗会时间,洛阳女子中善诗文者多会来此地一聚。这纨扇别致贵重,想必便是今年的奖赏了。”他自己也屡屡参加诗会雅集,对这些事自然洞若观火。
祝魏了然,却见这扇子因为水底漂泊时被尖锐石块等物划破,此刻外观不佳。于是顿了顿,又有打算,“待我将这纨扇修补清洁,再给她们送回去吧。”
南宫漠目光温和,“好。”
*
暮色降落,贵女们歇脚的园林中逐渐安静下来。盏盏灯火熄灭,夜色中仅剩几个房间还透出昏黄光亮。
冯妙一手托着下巴坐在桌案旁,桌上摆放的饭食未被触碰分毫,如今已经冷透。
她的心却比这更冷。
今年仍参加这场诗会本就是为了这柄纨扇,未曾想竹篮打水,到手的东西转瞬即逝……唉,此刻真是失望伤心,又无可倾诉。
派去寻找的仆侍接连传来无果的消息。附近区域已经搜了个遍,更远的地方一没有足够人手,二是不值当去大海捞针。三日后便要折返,她不打算为希望渺茫之事继续耗费精力了。
罢了,此事终了——她明日可要好好游玩,不再为此分心劳神!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清脆的叩门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冯妙起身梳妆,由着婢女们认真将自己收拾打扮的得体后,才唤那造访之人入内相见。
来者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婢女。
那侍从冲她行礼,而后恭敬递来一精美木盒,传达道:“禀告冯小姐,奴婢奉二公子之命,特来向您送回一物。”
……二公子?
冯妙微微侧头,脑中快速翻阅有关此人的消息,一时竟不知来人究竟是何目的。她费解地敲了敲桌面,仍是笑着道,“原是这样。替我多谢二殿下。”
她的婢女接过东西。木匣打开,一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珍宝赫然出现在面前。
——正是昨日遗失的双面绣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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