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韵到底心中还存着怨气,素来年迈稳重之人这时候偏要使点绊子,板着脸讲起早被忽略过无数次的规矩礼仪,生硬阻止了两个年轻人再见一面的请求。
祝魏无奈,最终未能见到冯妙,揣着婚书只身离开了廷尉府。
婚期定在了来年春天,良辰吉日。春景比这唯有苍白一片的冬日景象要美,那时她们可以举办得足够盛大,大肆宴请宾客,让那不怀好意看了几年热闹之人亦无从挑剔。
*
无事一身轻。
祝魏心情不错却又过不惯无事可做的日子,翻阅书卷实在无趣,挥刀练剑仍不尽兴。
求贤令已经颁布数日,正巧今日要举行终试,于是一大清早,她便令人将南宫漠唤来,打算同他一起去那试场一探究竟。
今日又下了雪,天色灰白。祝魏在炉火旁喝着茶欣赏雪景,很快便等到了身着华服而来的南宫漠。他面色发红唇色浅淡似乎受了冷,喝下姜茶后整个人总算不那么僵硬了。
祝魏轻叹口气,“爱惜自己些!你不受寒,穿这么少身子如何受得了?”她转头向婢女吩咐,“将库房里的貂皮狐皮裘衣全都拿来!”
“见你和与柊总是穿着潇洒、轻快自如……我不愿穿得那样厚重。”南宫漠垂着眸,跳跃变动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他反倒显得更加沉静如水。
祝魏随意笑了笑,戏谑道:“干嘛要和他比?与柊那体型自然不怕受冷。况且若非匆忙出行,他也要裹的严实些才会出来。”祝叶魁梧壮实,和偏瘦些的南宫漠不好相比。
她自己曾经也十分畏寒……只不过那时候被冻过太久,活下来后,就误打误撞再不怕冷了。
南宫漠神色稍霁,抬眸注视着她,“好。”他眼波流转,岔开话题,“今日要去试场那里?”
祝魏来了兴致,无语挑眉道:“不错。父皇有令,这些选拔出来的才士我必须择其一收入麾下,我自然得瞧上一眼。今日这殿试考官还不知是何人……哼哼,我希望届时收下的人能令我称心如意啊!”
南宫漠微微颔首,“既如此便出发吧。”
这时,众多侍女小心翼翼带着那些厚重华贵的衣物鱼贯而入。祝魏拉着他起身过去,“快快多穿几件,今日指不定要在外头受寒多久呢!”
“……好罢。”南宫漠知道拗不过她便不推辞,快速挑选后套上了两件厚实衣物。
祝魏留在原地认真注视着他,缄默不语。
南宫漠走到屋檐下,转头语气无奈,“当真够了,与玦!”
祝魏双手抱胸,狐疑地绕着他看了一圈,转身又取了一件沉重的雪白斗篷丢了过去,这才莞尔一笑,“这下够了!”
*
落雪纷纷,考试尚未结束,殿外等候着的人不少。
祝魏掀开车帘,环视一周后撑伞下车。她走得不快,南宫漠与她并肩而行。约莫一炷香功夫,待二人走近屋檐下时,殿门已经敞开,众多书生打扮的男子三三两两陆续向门外走去。
风声呼啸。
二人停在门口并未入内,但能来参加终试的多是久在洛阳城中混迹之人,见他们通身气派便知其身份不凡。路过时不免挺直脊背,待经过后又自以为不明显地悄悄观察,心中生出种种盘算。
“啧。”祝魏眯了眯眼,声音不大,语气微妙:“原来主考官是傅陵啊。”傅陵为御史大夫,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大儒。
他认为祝魏任性妄为,于是每每遇到便会教诲告诫,见其耐心听完乖顺应下才肯罢休离开。而倘若祝魏又做了什么不合乎理法的错事,他必会向祝武告状,要求严肃处理、不容姑息。
“我原以为他不在洛阳。这人是何时从泰山郡回来的?”祝魏抬眸瞧着南宫漠思索,“不到两个月……傅叔德去孔孟之地游学,以往不都是将近半年吗?”
南宫漠目光微敛,刚欲开口,殿中一道声音先传出来了。
“天寒地冻,又是故人重逢,殿下何不入这殿中一见?”傅陵抬高了声音,在其他人本就缄口无言的情况下这道声音便更是瞩目非凡了。
祝魏头皮发麻。她转过去乖巧一笑,“这便进来。”
*
殿中空旷,此刻还留在这里的不过十人。
简单寒暄后,祝魏瞥了眼坐席,有些意外,“应召前来的才士竟只有这不到百人吗?”
傅陵直言:“初试时有上千人前来,考完筛下许多后便只剩今日的七十人。”
祝魏了然,又随口问道:“原以为先生不在洛都。先生此次游学时间倒是比以往短上许多。”
傅陵一怔,“为家中琐事困扰。”他顿了顿,看着对面二人,“二位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提前选定属官,恐怕太早了些。”
这不是秘密,他语气平淡索性说清,“陛下命年后设一宴席令各位公子选择心仪才士。届时司隶校尉、河南尹及洛阳令都会到场,公子那时再挑选不迟。”
祝魏微笑:“魏岂会那样心急?终日待在府中太过无趣,想着近日城中最大的事便是这求贤令了,魏自然要过来瞧瞧热闹!”
傅陵不置可否。他忽然拿出一张试题,“久在军中,公子不能忘记学问。既然今日有空闲,我们不妨好好讨论一番东方先生想出的这些问题?”
“……魏之幸也。”
*
三月初阳光甚好,冰雪消融。
皇帝仍未回都,不过众人期待已久的宴席依然如期在宫中举办。
自闲下来起祝魏便睡得少了。未到卯时,她便起来开始装扮。至辰时一切妥当,她身着繁复黑衣,长长的组玉佩自腰间垂下,头戴官帽腰佩宝剑,威严得体。
时间充裕,她先是乘坐马车去接南宫漠,随后二人一道前去赴宴。
*
二人来的早,可至此时刻,半数以上的人竟已坐在席上。他们一个个似乎相谈甚欢,待见到祝魏进来时,才停下动作,恭恭敬敬向她行礼。
“免礼吧。”
一边向前走,祝魏面色平静仔细看着这些人的面容,心中不断对比排查。待坐下时,仍然无法从中抉择。
她轻叹口气,兴致缺缺地对南宫漠道:“欲得一千里马何其困难?”
千辛万苦来到此处,这些人必然有真才实学。然而祝魏身边从不缺这样的人。从她处于权力中心起,其他一切美好的资源都会自然而然为她倾倒,主动追逐她的身影。
南宫漠饮茶,悠悠开口,“此间皆是世之大才。是公子要求太高了些。”
祝魏用手背撑着下巴,轻轻摇头,“流景说的不对。我已是骑术高手,能陪我跃进千里的马儿只要相性够好便足矣。无需他当真是匹千里宝马。”
“原来如此呀。”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南宫漠侧目望去,一个在一众才士中年纪不算大、穿着华贵的长卷发男子正笑盈盈向他们靠近。
此人恭敬冲二人一一行礼,“二殿下!以及这位……南宫公子!”
无人接话,他便兀自继续说下去,热情洋溢,“敝人张镶,字昭玉,琅琊郡人士。哈哈,此番有幸通过招贤令进入宫中见到二位贵人,实是祖宗之幸!无意听闻二位大人言千里马之说遂欲毛遂自荐,哎呀,虽是唐突,可这殷殷之心发自肺腑啊!”
空气寂然。
南宫漠皱了皱眉,声音冷冽:“宴会尚未开始,恐不能给予答复。足下宜返回坐席稍作等候,勿自行其是。”
张镶冲他拱手作揖,依旧带着那股明晃晃的讨好之意,“原是这样!宴间饮食交谈皆需侍人辅佐,不妨令敝人留在此处为二位贵人斟茶服侍做些小事,也算提前体验臣下为主君分忧呀!”
祝魏面无表情保持原来动作,只是转了转眼珠,声音很轻,“有股狗味。”
同在一室中,这边的动静自然不能瞒过所有人,一道道带着轻蔑嘲弄之意的视线暗暗投来,张镶却浑然不觉般,仍保持着那副笑眯眯的狐狸样,毕恭毕敬跪坐在祝魏面前空地上。
南宫漠蹙眉,转头看了眼祝魏。
他这般高贵名士对尊严名声极其看重,全然不能理解明明自己已经给了此人体面离开的台阶,此人为何会继续自取其辱。哪怕这个没皮没脸处境难堪的人与他素不相识,这股凝重压抑的氛围依然令他不虞。
南宫漠当即对祝魏道:“我们身边还剩两个位置,与玦今日又再未邀请旁人……既如此,便让此人坐在一旁吧。”
——在每个公子公主位置的左右及后方共留有三个坐席,除了右边,祝魏身旁的几个坐席都是空的。
他又望向张镶,目光愈冷,“只是此后是否会与足下共事尚未可知,若足下另有打算亦可自行离开。”
张镶笑容不减,“自然!多谢公子!”随后利落起身坐到祝魏后方坐席上。
祝魏注视着总算舒服些的南宫漠,轻笑一声,继续同他说起了别的事情。
*
古怪的氛围弥漫在大殿之中,直到屋外忽然嘈杂的声音传来,一众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是十八公子!”
话音刚落,身着碧色衣袍,佩戴华丽银饰的杏目少年在人群簇拥中慢悠悠踏入殿中。
他是高傲矜贵的,略微仰着下巴像只孔雀般淡定自若接受着众人的示好夸耀,时不时纡尊降贵开口回应几句。他步伐平稳不紧不慢,一点点走向更远的距离。
——直到看到早已到来的祝魏。
“二哥!”
少年高喊一声,忙挥手甩开周围挡道的人,眉眼弯弯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向她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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