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祝魏一把拿走东方秀的凳子自己坐下。她再度抬头，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面前之人，似乎定要得到个满意答案才肯罢休。
东方秀默默蹲下身来，尽可能与她视线齐平。
他眉头微蹙，试图商量：“小姐，我真是不小心，绝无任何怠慢之意。又惹您生气实属意料之外。如今若要挽回，呃，我想也只有今日我独自晚回去些，待钓到大鱼再走……依小姐看，是否可以？”
祝魏弯了弯眼，语气依旧不善，“原来阿秀觉得我缺这条鱼？”
东方秀眉头皱得更紧。他觉得莫名其妙，一时间全然不知这祝魏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祝魏也不急，眺望着远处风景，面上冷意不减。
……无妄之灾。
东方秀无言，蓦然间心念一动。他又抬眸看向她，笑着道：“小姐想怎样惩罚，我都甘之如饴。只是这会儿天气热起来了，要不快些回家再决定？”
刹那间，他觉察到此次诘问的微妙之处。
——祝魏没有生气，更不需要所谓答案。这不过是她心血来潮、随性而为的举动。此刻她欲知晓东方秀能否与她心有灵犀，认清她内心意图……所以便随口试探一下，故弄玄虚。
果然。
祝魏一手抵在下巴前静静观察他的模样，心情又骤然变得不错，“哼哼，阿秀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她起身冲东方秀展颜一笑，“回去吧，我钓了条大鱼，今天要做松鼠桂鱼吃！”
“……好的，小姐。”柳暗花明，看似棘手的事迎刃而解。东方秀想，他终于有一点了解小姐的心了。
尘埃落定，他收拾好东西，随她一同离开。
*
这两日都是晴天，气温升得很快。几人步行回到家后都不免出了些汗。
祝魏洗完澡出来，见客厅只有东方秀一人，有些疑惑。她从冰箱里取出两个冰棒，将其中一个递给他时随口问了句，“我哥人呢？”
东方秀道了声谢，思考了下答道：“方才见叶哥手上拿着喷壶，跟一个寸头大叔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冰棒是水果味的，不算太甜。祝魏那个和他一样。
祝魏点头不再多说。她咬了口冰棒，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不大，但环境安静，倒也能听得清楚。屋内没开空调，不过每扇窗户都彻底打开，同样凉爽。
临近午时，祝叶才从外面回来。
“热死了！”他人未至声音就先到了。祝叶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一进屋便将其放在桌上。他毫不顾忌地拉开领口的衣服抖抖，“外卖到了，你们先吃，我去冲个澡。”
“快去快回。”祝魏头也不转回了句。
“嘿嘿，等回来跟你说个事。”祝叶笑嘻嘻卖关子，从冰箱里取出瓶冰饮料三两口喝完，麻溜离开。
*
餐桌上。
二人都是吃饭既慢又很安静的类型。待祝叶回来时，这股落针可闻的寂静氛围才被打破。
祝叶动作熟练地拆开外卖盒将凉面拌好后，忽然抬头看向东方秀，“阿秀，你喜欢喝酒吗？葡萄酒之类的果酒？”
东方秀停下筷子回他：“我很少饮酒，对酒的类型没什么偏好。先前喝过果酒，味道也能接受。”
祝魏望向祝叶，“刚才你是跟张镶她家人出去了吗？”
“对，张镶下午就从医院回来。要过去看她不？”祝叶点头，又冲着东方秀解释，“张镶是魏儿高中同学，家在附近住着。她家里种了些葡萄，我们之前约定好了要去采些回来酿酒。”
一提到酒，祝魏立即想到某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嫌弃地叹口气，“她真是……酒品太糟了。”
——张镶住院的原因，她实在不欲多提。
祝叶自然知晓她所说的是什么。他嘿嘿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面。
东方秀瞥了眼祝魏，又转移视线看向祝叶，从二人言语中拼凑出一个模糊不全的张镶形象。
“我们五点再过去。”祝魏吃完后将盒子收拾好，站起身来看他，“阿秀，中午要好好休息啊。”
一听她这命令口吻，东方秀下意识一僵。而后轻叹口气，慢吞吞道，“我会的。”
祝魏莞尔。
*
下午的阳光总归没那么刺眼。柏油马路两旁各移栽了一排高大茂盛的绿植，其投下的阴翳足以为行人遮阳挡热。宽阔的马路上，几人走了没多久后到达果园。
“你来啦祝魏！我正打算明天去找你呢，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棕色长卷发高挑女子推着一辆空板车，风风火火走来。待此人凑得更近些时，能看到她的头发似乎是新染的，发根不见一点黑色。
祝魏勾了勾唇，“是叔叔的意思。我下午发了消息，你或许没看到。”
她又仔细将张镶检查了一圈，总算放心，“恢复得不错，没留下什么疤痕。”
“张叔说过两天得下雨，果子恐怕没现在这么好，让我们趁早过来。我就想着不如今天就把事情办完好了。”祝叶挠了挠头，忽然反应过来后忙上前帮她，“来，给我吧。”
张镶嘴甜：“谢谢帅哥，太贴心了。”
“对了……咳，那天真是麻烦你们了。我爸妈回来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不让我以后出去喝酒了！”她又心虚，又带着几分不忿，“真的是……明明是互殴嘛！”
祝魏不认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喜欢喝酒，却又总耍酒疯。叔叔阿姨做的对。这次幸运不代表未来永远如此。”
张镶此人说起来实在“凶猛”——打祝魏入学起，便听过她打架斗殴记过十几次的传闻。
但她成绩太好，省重点高中千人的年级排名，她总稳定在二十名以内。加之每次打架都“情有可原”，便也没背上什么实质性处罚。
祝叶冲身边东方秀小声解释：“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那天张镶在聚会上喝多了又耍酒疯，和几个同样醉酒的同学打成一片，头破血流的。最后几人一起住进医院……所幸他们关系不差，这事没闹得太大。”
……这样的人。东方秀不好评价，“年少轻狂。”
张镶嘴笨，便将话题引到了东方秀身上，“哇哦，这位帅哥是？”
“父亲给我找的助理，东方秀。你叫他阿秀就好。”祝魏抬头看着身边的东方秀，目光平静，“阿秀，她就是张镶。”
东方秀又顺着她的话，微笑着向这个女孩打招呼：“你好。”
*
又闲聊了一会儿。
张镶双手合十看着几人，“好了，就让往事随风飘散！我们快点去采葡萄吧！”
她大大咧咧揽着祝魏的手臂大步朝前走去，祝魏踉跄几步，回头冲二人眨眨眼示意跟上。
众人向葡萄园更深处走去。园内景色宜人，葡萄架排列鳞次栉比，如今正值夏季，叶片翠绿、果实累累，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的甜香，令人垂涎。
整个果园很大，但只有几亩地属于张镶家。
张镶将一个篮子递给祝魏，“酿葡萄酒得挑成熟度高、颜色紫红的葡萄，最好上面挂着白霜。”
架子上的葡萄为了防止日晒雨淋以及鸟类啄食，都套着纸袋。她细细观察后，拆开包装，“注意果子不要破损。”
——她总是这样，每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才会侃侃而谈。在学校给祝魏讲题时是这样，如今向她讲解自家种了十几年的葡萄时也是这样。
祝魏点点头，跟着她的步伐一点点移动，穿行在条条过道间。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忙碌后几人采下不少葡萄，但最终祝魏只从中选了符合心意的一些。
她提着小篮子道：“谢谢你了张镶。没事的话今晚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张镶转了转眼珠，揣度了会儿，“好！”她笑容爽朗，彻底下定决心后脊背挺直，“终于能呼吸点外头的新鲜空气了，跟你出去可不算什么鬼混！”
……真可爱。
祝魏目光柔顺，默默看着她笑。
*
黑夜落下，小院再一次灯火通明。
祝魏拉着张镶去酿酒，东方秀则和祝叶一同去准备晚餐。他还记得祝魏早上说的话，所以今晚这道松鼠桂鱼定要精心掌勺。
二人合作着几番忙碌，最终，祝魏将葡萄捣烂并加入糖和酒曲，搅拌均匀后封上罐子。
张镶和她一起把罐子移到角落，最后交代：“之后每天都需要排排气，发酵基本得花七到十天，等里面排完气葡萄皮下沉时，用纱布滤网过滤掉残渣，换密封瓶子二次发酵一两个月，酒澄清算完。最后换个密封瓶保存就好！”
祝魏若有所思，“嗯，八月底。……离开这里前，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喝到。”
可一想到离别的景象，她又不禁轻叹一声，有些忧伤，“但愿我们是同一所大学吧。”二人成绩相近，填报志愿时也是一起的。
“嗨，这种事还是听天由命吧。”
张镶倒是想得开——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电视节目上，回答分外不走心。
她瘫在沙发上，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有点饿了。忙翻出手机查看时间，又是一惊：“马上七点半了。等等，我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好香！”
话音刚落，围着围裙的祝叶一手握着锅铲就走进来喊人了，“去洗手吧，开饭！”
“okok！”张镶立即关闭电视，抱着身边的祝魏蹭蹭撒娇，“走嘛，吃饭去？”
祝魏收敛情绪，回以微笑：“好。”
*
今晚东方秀可谓火力全开，满桌佳肴几乎都出自他一人之手。
张镶嚼嚼口中饭菜，眼中一亮，点赞，“超好吃，谢谢二位帅哥！”
祝魏认真环视一周后属实有些惊讶，“这么多菜？哥哥，阿秀，你们真是辛苦了……”厨房那么热，做的却都是些需要充沛火候的菜……倒真是令她意外。
祝叶夹了筷子菜，却摇摇头，“我倒没啥，不过确实该让阿秀好好休息会儿。他今晚可真是大显神通，估计累坏了！”
东方秀用小碗挑出部分鱼肉，将上头的刺细致处理干净后将碗放到祝魏面前。他按捺住那份迫不及待，“哪有什么辛苦。小姐一定要尝尝这鱼，这是小姐今早钓的那条。”
——这鱼才是今晚的重头戏。他信心满满，必须得到祝魏的好评！
“嗯。”祝魏依言品尝。
鱼肉做法复杂，香嫩鲜美异常。待所有鱼肉咽下后，她再度抬头，与对面的东方秀四目相对——从方才起，他的视线似乎就从未收回。
祝魏一怔，眨眨眼笑着称赞：“非常美味，我很喜欢。”
东方秀依旧望着她，目光和煦，“太好了。”
如此便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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