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密令之事告知南宫漠令他妥善准备后,祝魏返回府邸。
如今还是下午,时间尚早。她沐浴清洗后换了身衣服,躺在屋内小憩。
困意席卷,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执金吾孔大人令人送来请帖,称在府中设宴邀您相谈。”青衣侍女恭敬立在门外禀告。她名唤柳渊,是母亲身边云致姑姑的侄女,从小在祝魏身边贴身服侍。
祝魏倏地起身,“走!”
说是要赌一把,祝魏却不会将一切当真交给所谓运气。该做的准备她必须牢牢把握。眼下,得到“情报”的机会便来了。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在巷道之间。
祝魏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两名高大冷面侍卫骑着马在两侧保护。二人分别唤作断情、绝爱,同样是洛成霜自小送到她身边与她一同长大的人。
一行人很快便抵达孔庭府邸。祝魏下车,转头对二人道:“在我出来前封锁此处,勿令旁人踏入。”
“是!”二人抱拳行礼。
*
院落清幽,廊下摆满了名贵花草,兰花的香气弥漫。
今日休沐,孔庭未着官服,整个人看上去恬静许多。等候多时终于见祝魏来,他起身微微颔首。二人僵硬的关系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几句寒暄后,他当即切入正题。
孔庭单刀直入:“公子大恩某不能不报。不知公子所求何为?”
“大人多年辗转,门生故吏颇多。要命在身,魏将去往安阳城,于是想要依附大人过去的关系与这城中官吏建立联络。”祝魏也不废话,“不知丁蒯,孙舂这二人,如今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呢?”
兰石阁翻阅卷宗时,祝魏得到了许多情报。其中自然包括当地官员调度。
丁蒯是孔庭过去同僚,如今年事甚高,早在多年前因政见不合被祝武罢官还乡。他的家族是正在安阳城中,乃是当地豪族。
而这孙舂则是出身寒门,如今担任安阳城中数位巡检之一的官职。他原是孔庭门生,后来另择恩师,无人知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情况扑朔迷离。
坦率说祝魏当初打算交好孔庭的目的绝不是为此。只是可惜眼下性命攸关顾不得长远利益,她不得不为了处理眼前麻烦就草率用掉这份恩情。
孔庭蹙眉,为难摇头,“虽是旧部,可多年未联络……如今关系浅薄,难以保证这微末的关系能为殿下提供助力。”
祝魏冷静思索,问:“这二人当初是否与大人有过冲突不合呢?多年间,又当真再未联络过一次吗?书信礼物也无?”
“某与丁公君子之交,当年关系甚密,时常相约一同下棋。当初他被罢官之际不愿连累于我,于是离别后才断了联系。数年间鲜少联络,却也有些往来。”孔庭抚须,面色凝重,“至于孙舂……”
他停顿许久,而后幽幽道:“人心难测。当年书院招收子弟,他为一己之私伙同外人泄露试题令我蒙羞。他言家中遭难为钱财所迫故而如此。我虽替他瞒下此事却容不下他,遂断了这份师徒关系。”
孔庭抿唇,犹豫再三对祝魏道:“离别时他留下一枚木雕,称今后如有所求,则佩戴此物相见。殿下稍等,待我取来。”
很快,孔庭将一枚手指大小胡桃色木雕放到她桌前。祝魏将东西拿起来细细观察,竟看不出这是什么。
“时过境迁,此人是否可靠尚未可知。”孔庭下定决心,“不过丁公这边某倒是可以修书一封,殿下且等待片刻。”他走过去在书桌前落座,立即提笔书写。
等了约一刻钟,孔庭将一封未封口的书信递给她,道:“若此行能为公子助力,则你我之间恩义两清。”
他的意思二人心知肚明。祝魏接过信封,仰头直直看他,目露笑意:“自然。”
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相信这几人人品,不过这层关系究竟能否有助于她此刻无人知晓。
祝魏不贪心却也不会轻易舍弃自身该得到的利益,倘若孔庭这回帮不到她……哼,她今后还会缠着此人继续索取的!
*
祝魏回到马车上,对车夫道:“去小公子府邸。”
断情靠近马车禀报,“方才有人试图靠近,被发现后立刻逃走了。”
……看来这密令倒也不怎么保密。
逃走?该打探到的消息那背后之人已经得到了啊。信已读完,祝魏冷着一张脸,漫不经心把玩手中木雕,并未迁怒侍卫:“晚间我们再去一趟东宫吧。”
断情疑惑:“是!”
*
祝魏到时,祝衡正坐在桌前洋洋洒洒写文章。
他文采出众,情感丰沛,总会为家国亲朋、草木风景、心中百感所落笔。今日见院中那棵他前些年令人移植进来的银杏树病死,于是哀伤忧愁涌上心间,特此作赋篇聊以慰情。
不愿此刻打扰,祝魏抬指挡在唇前,众人噤声。她轻手轻脚踏入屋内,安静坐在榻上等候。
时光流逝。
在祝衡心满意足放下笔,抬头的一瞬间,恰好便看见了那闭目倚在榻上休息的兄长。
祝衡起身,拿着自己的文章走了过去。认真瞧了瞧她有些疲倦的模样,才轻轻戳了戳祝魏的脸蛋,声音放轻:“阿兄可否清醒了些?”
祝魏缓缓睁开双眼,似刚刚苏醒。她眼神逐渐清明,忙坐直身子,握住他的手臂有些焦急询问:“如今什么时候了?”
“这才申时过半。不着急的,阿兄。”祝衡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将文章送去,“阿兄快看看!作此文时弟弟当真哀恸动容,为一死木,未曾想会如此情真意切!”
祝魏便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文字优美。她阅读许久,而后抬头目光温和望着那颇为得意等待表扬之人,如他所愿:“实属佳作,唯有阿弟才思敏捷能做出如此文章了。”
祝衡这才满意,又问,“方才见阿兄如此急迫,可是有事?”
“确有要事。”祝魏神色微敛,语气严肃:“安阳那里恐怕要变天。周妄意图谋反,父皇密令派我不日前去借交接慰问之由平叛,明面上的圣旨这几日即将下达。”
祝衡天资聪颖,很快理清一切。他拧着眉头毫不留情嘲讽,“兵力悬殊,怎能叫阿兄过去……!哼,还是这祝汀有谋算啊,自己的差事落到了旁人头上!”
他一贯瞧不上祝汀,不论是因为他的出身还是因为的头脑能力。或者说,除了祝魏,其他的公子公主于祝衡而言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庸人。
可他深知倘若当真是祝汀去送死,那么太子之位会理所应当地落在祝魏身上——这并非他所愿。
祝衡叹息,只得话锋一转,“我该如何帮助阿兄?”
“在我出发当日,我需要你尽可能隐蔽地领兵两千人以上在安阳城外埋伏。周妄让沈容当他的后盾,可此人能否出手还未可知。”祝魏又道:“无须阿弟出手,只要能震慑一会儿就好了。”她有后招。
祝衡拍拍胸口一笑,“那就好,我可独独不擅长武力。不过此番确实情势危急……”
他略一思索,想清了祝魏所盘算的求生之道。
斟酌利弊与情分,祝衡道:“我会当日夜里出发,走山路将人带到安阳城外北边那地势高些的山林中隐匿踪迹。这路不好走,恐怕会比阿兄的速度迟上一天一夜。阿兄可否撑住?”
安阳城拥兵甚多,城池构造有一独特之处——瓮中瓮。这里有两个瓮城,一环套一环,若要以少敌多,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拿下瓮城占据地利。
翁城在北,外有山林地势凶险,如果城门不事先打开由此方向进攻难如登天。为了不被包抄后路,眼下夜朝要攻打叛军只能从东方进攻。而西边是周妄摇摆不定的盟友,南边则是沈容时刻支援却数量未知的队伍。
若夺下瓮城,非但内战能以少敌多,外面守着的夜朝大军将同时占据东北两个方向,瞬间占据大量优势。
周妄狡诈多谋,夺瓮城之举必定凶险异常几乎不可能做到。但无论何等艰险,为了生存祝魏都必须与他正面对上,抓住这根救命的蜘蛛丝,从地狱里爬出来!
“必不遗余力。”祝魏弯了弯眼,摸摸他的头,“千言万语,若我回来,再与你细说。”
祝衡撇撇嘴,语气幽怨,“若阿兄真要谢我,就快些将那烂人从身边赶走吧……”他说的是张镶。那日宴席之后,祝魏将此人留在身边做掾吏。
祝魏无奈,“若觉得他碍眼,不理便是。”
——可于祝衡,那个卑劣的张镶就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便是令自己完美的兄长面上蒙羞的万恶之源。为了祝魏,他必须将这种令人作呕的下等人驱逐。
……不能将秽杂之物处理。祝衡努嘴,怄气道:“哼。阿兄快些回去准备吧。”
祝魏本就有事,于是起身,“好。”
祝衡登时起身阻拦,拧着眉,“怎么真要走啊!”
“我还需要去太子那里借个人。”祝魏安抚地抱抱他,声音温柔:“时辰不早了。衡儿乖,好好照顾自己。”
“……那我要送阿兄离开。”祝衡失落,只得罢休。
一高一低的身影紧挨着走在院中。祝衡揽着祝魏的胳膊将自己的重量尽数靠着她身上,此刻心中万分伤感。
——唉。或许他会在失去银杏树后再失去阿兄。
*
四岁初见时,他便如此清晰地明白,祝魏绝没有自己对她那样明媚真挚的深厚情感。是他非要粘着她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点。
祝衡想反驳,可惜越是想,真相便愈是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祝魏主动去找他,教他骑马射箭,给他讲各种战场上的故事,包括她自己的一切——这是他无所不能父皇的命令;祝魏照顾他、陪他玩耍、与他同塌而眠、耐心地哄着他入睡——这是他掌管后宫的母妃的命令。
他是如此早慧,哪怕如今甜蜜地同她撒娇缠着她,脑海中却清晰地记得当年同塌而眠时祝魏的样子。
那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两个小小的人儿躺在宽大的床上,靠的很近。室内近乎一片漆黑,闪电划过时才会照亮一切。
祝魏需要哄他入睡,所以祝衡可以一而再说着自己想要告诉祝魏的一切,而身边之人必须聆听。只是说着说着话不投机,祝衡向她发脾气,口不择言。
未曾想这次祝魏没有继续冷冰冰漠视,等待他发完脾气舒服了又凑上去可怜兮兮认错。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是你的强迫令我不得不如此。倘若你肯松手,我又岂会留在这里与你争论?”
祝魏觉得疲惫。久在军营难得回到洛阳,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却要被分出大半用到祝衡身上,她怎能不厌恶他呢?她也只比祝衡大了五岁而已。
祝衡呆住,伤心地问她:“难道阿兄一点也不喜欢我?每每不语,都在想着如何弃我如敝履?”
“你说得对,的确如此。”
祝魏的目光是如此平静,她的话语是如此决绝。白光闪过,面前的漂亮冷厉的祝魏就像冰雪雕琢的人,比草木无情万分,透着可怖鬼气。
祝衡做了噩梦。
从那之后祝衡就开始害怕雷雨天。
可他又好像忘了那些不愉快,还是同祝魏亲密地相处着。心中隐秘的落差像潮水般反复冲刷那道裂痕,祝衡选择将痛苦咽下,收敛脾气,像猫儿翻出肚皮般委曲求全、乖巧讨好祝魏。
*
再入东宫已至暮间。
祝魏到时,太子正心情不错地享用晚膳,他的几个友伴也在场,包括崔奕。
晚风拂过,她静静立在门外,环视一周后开门见山道:“这次去安阳,我想从阿兄这里带一人同往。崔公子。阿兄可愿帮我说情?”
祝汀一怔,十分奇怪地看了眼同样一头雾水的崔奕,愣愣询问:“这,先前与玦似乎和崔公子闹了些矛盾。为何指名道姓又要带他一同前去?”
自然是为了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自然是为了帮阿兄收拾残局。”
祝魏目光如水,堪称柔顺,“魏在城中发生何等情况未可知。若我身死周妄带着人杀出去……稍有疏忽,阿兄率领的平叛大军可否应对?”
“崔公子与我不合又为大族子弟,周妄不会动他。他对阿兄竭心尽力又有保全自己的口才,在城门大开与阿兄会和后必会道清一切。”祝魏垂眸,“我不愿叛乱之火殃及更多城池啊。”
祝汀若有所思盯着她,最终道:“好。你二人便一同前去吧!”
祝魏面无表情俯视着远处投来不善目光的崔奕,“嗯……多谢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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