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魏却丝毫不惧。
她不躲闪,仰起脸平静地眨了眨眼,语气冷冷,“将军该读些书。我的话究竟是拒绝的意思,亦或是仍有周旋余地的意思……你这粗鄙之人竟当真听不明白!”
周冉忙停下动作,又躬身行礼,“是卑职的过错!”他觉得这人真是好难应付,皱眉又问一次:“那公子是愿意同我出去了?”
祝魏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抬眸直视着他,阴阳怪气道:“自然。将军盛情难却,我又岂有拒绝余地?”
“好。”周冉听不懂言外之意,见她同意便总算舒口气。身上的担子卸下一半,他忙继续道:“马匹就在府外候着,那公子这便随我出去吧!”
“慢着。”
祝魏抬袖掩唇,眉头蹙着摆出可怜模样,“我情愿同将军在这城中走一遭,可是将军也要做出一些让步令我此行舒心些。若非如此,今日纵是撞柱而亡魏也不会踏出这宅邸半步!”
“啧……好。您但说无妨,若公子能乖乖出这宅子,只要是小事末将都能做主!”还没高兴多久,周冉那口气便又堵了回来。
——他本就是个空有一身神力的草莽汉子,祝魏这迂回矫情的做派实在叫他招架不住。此刻周冉已经相当烦躁不耐,内心的破坏欲蠢蠢欲动。
祝魏浑然不觉般,相当无害地冲他莞尔一笑,“其一,我不要骑马,给我轿撵、马车!”
她颇为傲慢,“魏身份高贵,哪能容许这么多人窥见我之容貌?此地不比洛阳……穷乡僻壤一个。这边陲之地难免有狂悖无赖之徒,倘若此番被某些粗鄙腌臜之辈当面冲撞污我之眼……试问城中谁人能承担责任?”
她挑眉,颐指气使:“哼,无论如何魏都得和这些人保持距离。纵是要观民情,也务必隔着纱帐!将军可能做到?”
周冉想了想,低沉一笑,“可以。末将会为公子准备一个四面皆是纱帐遮掩的马车,与您同乘贴身保护。并且还会带着五百士兵守在车旁,绝不让人靠近对您冲撞骚扰。”
果然,兄长早早就预料到这个祝与玦不会乖乖同他骑马出去。于是特意连夜为此人准备了一辆独特的马车,四周只用纱隔档,且那层纱会极薄极为脆弱。
……倘若祝魏自己护不住这层保护罩被人看了去,便不是他们的责任。
“当真?多谢将军。”祝魏笑靥如花,仿佛看不出他那不精明的谋算。
她勾唇,又道:“其二嘛,若只有将军陪我那是远远不够的。魏这般纡尊降贵随你一不入流的将军一同出游实在太过委屈,安阳城内大小官员理应随着我们一道游街。这样才配得上我之身份!”
这点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坏处,周冉一听就立即点头,“好!”他挠挠头,“不过我兄长以及几位将军眼下有要事缠身,白日里抽不出空。求公子赎罪!”
“无妨。”祝魏眼波流转,似是惋惜,“最后一点。我身子不适仍需休息,恐怕只能抽出半日陪着将军了……”
周冉亦不在意这点,语气急切,“用午膳前末将便将送公子送回来!”
祝魏嫣然一笑,当即利落起身,笑吟吟扶着他的手臂,“如此,我们便可出发。”
*
安阳城中,一辆两马并驾的宽广马车缓缓行驶在城中最繁华的道路上。
车子没有车壁,有些简陋地用轻薄柔顺的罗纱做出阻隔。在纱帐四周点缀的许多华贵珠宝与几串长长珠帘弥补了这点不足,令马车看起来更像一件精致的观赏物。
隔着飘荡摇动的帘子,能窥见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坐于车上。甚至仔细辨认些,完全能看出一人高大魁梧身着盔甲,另一人明明坐主位却相对身形单薄,叫人分辨不出男女。
在这辆造型独一无二的马车之后,安阳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规规矩矩地骑着马跟随着。
此外,两列手持长枪、腰佩利剑的士兵浩浩荡荡排列马车两侧,他们神情严肃透着杀气,令想要观望的众多百姓瑟瑟缩缩不敢直视。
祝魏穿着华贵珠光宝气,唯独头发却随意用一根造型独特的木簪挽了个发髻,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她神色恹恹,懒洋洋倚靠在柔软的坐榻上,漫不经心听着身边周冉不断地诉说讲解。
“这里是雪香阁,安阳城最大的女子首饰妆品商铺。”
每到一处,周冉就开始讲解,车夫随即将速度放缓到近乎停下。
他总是要说出各种理由邀请祝魏下去一探究竟,“听闻下月殿下就要成亲了。那冯小姐虽是才女,却也为小女子,断然不会不喜爱这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公子可要进店瞧瞧看?”
祝魏瞥他一眼,依旧波澜不惊,“此地的东西如何能与洛都相比?若在这儿挑了些不上台面的东西送过去,那才是当真叫潭泽蒙羞。我自有打算。”
周冉皱眉,只得道:“好罢。”
*
车轮滚滚,又至另一条街道。这次的道路有些不平,马车走在上面时车上的珠帘金饰频频碰撞,车上之人也无法安心,不得不在摇晃中稳住身形。
整个车子突然夸张地连续踉跄好几次,紧接着车子猛地向一个角塌陷,随后彻底不动卡在原地。
祝魏蹙着眉扶着身边的座椅,却见身边的周冉突然向她伸出一只手。
恰在这时,一路缄默的车夫忽然滚下马车,战战兢兢跪地磕头求饶:“都是小人疏忽!未能看到这里的路上满是粗粝石块。眼下车子损坏,再不能送二位贵人前进了!”
祝魏面无表情端坐车中,隔着罗纱冷冷注视着地面瑟瑟发抖之人。
周冉心下得意,目光沉沉,“公子恕罪,看来是出了些意外情况啊。唉,眼下车子不能载着我们继续走下去了,可是这路程还有大半……只好恳请您随我出去驾着马儿,走完这剩下的部分了!”
祝魏缓缓转头,那双如同毒蛇般凛冽的眼睛漠然盯着近在咫尺之人。
她弯了弯眼,轻启唇,“将军要我独自骑马,还是与您共乘一匹?”
……什么?
这问题莫名其妙。周冉一怔,下意识开始思考。
然而电光石火间,一柄长剑倏地紧紧抵在他的脖颈上。周冉猝不及防瞬间望向祝魏,那把剑便迅速将他脖颈切出一道血痕。
周冉大怒,惊疑不定绷着身体,“公子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没有收敛。霎时间,所有人齐齐望向车内,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拔剑而来,将马车水泄不通地团团围住。
——可祝魏却仿佛对外界那一帘之隔的千军万马浑然不知。
她歪了歪头,泰然自若,理所当然:“我不要骑马。我要将军背我。”
周冉匪夷所思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祝魏言笑晏晏,相当娇气:“我要将军背着我走。这句话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吗?”说话间,她的另一只手慢悠悠从胸口一点点扯出一大块足以将半个身子遮盖的布料,又随手抖了抖。
她继续幽幽道:“早知这穷乡僻壤什么都不靠谱,魏又岂会将全盘信任托付将军身上?魏玉叶金柯,无论如何也不要无遮无挡暴露在那些卑陋低贱之人面前。”
“将军若胆敢忤逆我的意志,便做好血溅三尺的准备。”祝魏阴仄仄直视他,冷笑:“还是说若完不成令我将面容暴露在众多百姓面前的任务,周妄现在就会让你去死,嗯?”
周冉气得目眦欲裂,□□。
她欺身靠近,那只攥着布料的手玩味地拍了拍同乘之人的面颊,威胁:“魏以为骨肉至亲,周梳明不会这么轻易舍弃你的。此计不成还有后手嘛……所以呀,将军现在要虚与委蛇,保全自身性命才是!”
“再蠢笨的头脑也该能听懂这句话吧。给我答案。”说话间,祝魏抵着周妄脖子的剑又更深一点,血液已经染湿了他领口的大片衣襟。
周冉瞪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却只能忍气吞声:“好、好、好!依公子所言!”
祝魏后退,手上的剑却只是调转了个方向,仍如影随形紧贴着周冉的脖子。她只用一只手便轻松将那布料遮盖住自己整个上身,“将军快下车吧。”
周冉憋屈地跳下车,尚未站稳,近乎瞬间背后快速贴上一个身影。抵在他脖子前的冰冷剑刃消失不见,而与此同时,祝魏的手却早已紧紧扼住了他的脖颈。那只手并未用力,让他能顺畅喘息。
祝魏的说话声并未传出车外,故身后的官员们全然不知眼下为何便成了这幅诡异局面。
其中一人望着二人这独特又紧密无间的造型,相当费解地壮着胆问,“将军这是……二殿下这是?”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他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
不愿意被脖子上那只手扼紧喘不上气,周冉只好老老实实抬着祝魏的腿把人稳当背好。
他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无、碍!你们都老实退回去,继续游街!既然马车损坏,接下来的行程便由我背着二公子走完!”
隔着一层布,众人完全看不见祝魏的模样。
只听仿佛盖着及腰盖头的人优哉游哉开口,带着抱怨,“好啦,快些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遵从命令。
*
哪怕街上满是威风凛凛的士兵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官老爷,道路两旁的众多百姓仍然冒出头来,盯着这被保护在队伍中央的两个人。
一人二人窃窃私语,然后变成众多人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来,甚至开始跟着中央二人的路线而移动——实在是这场面不够庄严森然,甚至可以说滑稽可笑,大大降低了权利带来的绝对压迫感。
“这是啥情况啊?底下的那个不是周将军吗?”
“哎呦,据说这背的是二公子!可是从洛阳来的皇帝的孩子啊!”
“难怪啊,原来大将军也要背着人走,只不过背的是更厉害的人而已……”
……
议论纷纷。
周冉觉得羞耻、觉得愤怒,自从身居高位后他再也没有被这些贱民如此胆大妄为地议论过!
过量的热令他觉得脑袋快要变成一团浆糊。倘若不是脖颈上的那只手还在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关乎性命的妥协,他都快要失去理智,不顾后果地将这祝与玦拉下来摔在地上,然后将这些羞辱千倍万倍奉还,将此人砍成千块万快!
呼、呼、呼……
鼻腔里全是身后之人身上独特的香料气息,香过头了便是腻,配上自己脖间血液的味道,他觉得腻的恶心,甜腻腻地令他快要呕吐出来!
现在,那只作威作福的手又微微用力。
他呼吸一滞。
极近的距离,那人的声音从紧贴耳畔的位置传来:“将军,你怎么忘了自己该说的话呀?”
“什、什么啊?”那只手又一松,周冉忙趁机喘口气,仍不明所以。
祝魏轻轻叹息,“不是说要介绍给我周梳明的作为,要展示当地百姓对我的万分欢迎吗?明明在车上时讲得好好的……是不是欺负魏记性不好,便要轻易搪塞?”
周冉总算记起自己的任务。
……可眼下,当真能顺利进行下去?
他心中打起退堂鼓,却实在不愿被白白羞辱一遭,咬紧牙关,“都是末将疏忽!请殿下再费些心神,且听末将细细说来!”
“好啊。”温和的声音传来。
布料之下,祝魏沉着脸,忍着恶心继续任由此人背着她。她不敢懈怠半分,既要羞辱此人激怒此人以破坏他们最初的部署,又不能过了火令周冉彻底爆发。
见机行事——当真是令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的高难度计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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