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攻击直白又尖锐。
虞绾音噤声,触及他晦涩眸光,心头微悸。
屋内刹那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段婶心下感慨着主公可算是开窍了,丝毫没有察觉出四下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也是,这样的佳人儿看一眼都要溺死在她含水眼瞳里,连她一个女子都爱不释手。
她乐呵呵地寻了个借口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两人。
但虞绾音却愈发的紧绷。
壁炉中的火苗肆意燃烧,戎肆坐在壁炉旁看着她,男人身形足以挡住他身后大半炉火,整个屋子的光线都被他掌控。
跳动的光影描摹着他刚毅硬朗的面颊轮廓,琥珀眸底忽明忽暗。
虞绾音方才刚入山寨生出的那一点轻松心绪瞬间烟消云散。
恍惚中记起,杀伐肆虐才是这个匪王本色。
“哑巴了?”戎肆掰了一根树枝随手扔进火堆里,但目光还在她身上,“既然你无处可去,又这般惦念我的恩情,就留在这里,跟着我。也免得你出去担惊受怕什么地痞又来欺负你。”
他说着起身,缓步朝她走过去。
虞绾音克制着自己不能躲。
戎肆俯身,高大身形极具压迫感地将她笼罩,“还是你有其他去处和牵挂之人,先前与我说过的谎话,都愿意承认了。”
虞绾音微微偏头不看他,却也避不开那猛烈的攻击性,她压着凌乱的气息,“我无人牵挂,郎君如此安排甚好。”
戎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你抖什么?”
虞绾音被点出来就更受不了,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腔一般。
她细眉蹙起,实在是忍不住,“你,你太凶了。”
尾音生糯绵长,听得人耳根酥软。
段婶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能掐出水的嗔怪,一面放下膳食,一面帮虞绾音说话,“杳杳还病着,主公别欺负人家。”
戎肆这才站直身子。
虞绾音周身的压迫感减轻大半,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段婶熟知戎肆脾性,跟虞绾音支会着,“别理他,这屋子我一会儿收拾出来,日后你先安心住在这里。”
“不用,日后她住我那。”戎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出了屋子。
他倒要好好摸清楚,这是哪里来的小骗子。
戎肆这些年摸爬滚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得都是玩命的行当。
算计过他的人比比皆是。
曾有人往他身边塞女人,刀架在脖子上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骨头这么硬的少见。
他这等刀尖舔血过活的人,没有女人敢靠近。
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跟着匪贼,看见了跑都来不及。
这样一个人儿在那般关头,浑身湿透谎称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卧房里,很难不让人往阴暗处猜想。
戎肆最大的毛病,就是听不得有人说他没有家。
上次犯病捡回来一个叛徒,这次不能了。
但他又会顾虑。
万一她真没有家怎么办。
这样一个小女娘丢在叛乱夜,跟要了她的命无异。
何止虞绾音,就连段婶也都没反应过来,“住你那啊?”
她话还没说完,戎肆就已经走了。
虞绾音能感觉到,他还是不信她的说辞。
段婶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虞绾音。
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
今早人是被主公抱回来的,身上还穿着主公的衣服。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原是我迂腐,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收拾东西去主公那。”
虞绾音在原地坐着,思索片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吃饭。
她拿起粥碗的勺子,熟米稻香迎面而来,混合着河鱼的鲜香,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气息。
不知为何,虽然说是去他那,但虞绾音这会儿没有起先那么战战兢兢。
大概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要是做,昨晚到现在都该被做透了。
养了一群孤儿的匪王,会凶性大发的时候。
无非就是怀疑她别有用心,或者是与官宦一党威胁到他们。
可话说回来,她也没别的心思啊。
躲进他那里就是想逃命。
至于官宦一党她无话可说,虽然她并没有参与到任何政事。
但她的身份一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她单纯无辜。
她更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反倒不如装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娘。
在这里是绝对的安全。
至于出去……
虞绾音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先保证安全重要。
出去又能如何呢。
动荡之秋,父亲只有在利用她婚事谋取私利的时候能记起她来,其他时候可以枉顾她生死,她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之处。
她也并不期盼嫁给楚御能逆天改命。
毕竟虞绾音和他接触不多,对他知之甚少,只是知道他铁血手段,几近架空王族,曾经好像还有过弑父传闻,闹得满城风雨。
要她嫁过去为了讨厌的家族,去讨好极具危险性的权臣。
虞绾音也不太敢想。
乱世之中,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些想清楚,虞绾音就轻松很多。
装一个好人家的小女娘才是当务之急。
虞绾音转头看向窗外,这会儿外面比起晨间要清静许多。
午后天边浮起阴霾,马厩里的马匹被牵走大半,四下旷野缭绕着沁凉的雾霭,山花草木泼上了一层深绿浓墨,随着和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响。
虞绾音挪了挪身子,吃过药后小憩片刻。
直到日薄西山,山野间响起马鸣声将她叫醒。
虞绾音撑起身子往外看。
正巧撞见一群少年骑着马,兴高采烈地打猎归来。
但要命的是,他们都没穿上衣!
箭篓绳索勒在身上,精实紧致的肌肉线条蓬勃出年轻张扬的活力。
虞绾音心下一惊,慌忙回避,但还是不巧与为首的少年撞上视线。
那少年正是今早马厩里搭话的那一个,看见虞绾音才有些不知所措,忙招呼着兄弟们回去穿衣服。
有人不解,“穿啥衣服,老子……哦对,寨子里来姑娘了。”
他们纷纷四散撤开,回去更衣梳洗。
也不能怪他们,寨子里都是汉子。
就段婶一个女子,往日里也不拘这些,还会调侃他们遮什么遮。
寨子里再度热闹起来。
放羊的小孩牵着他的狗回来,絮絮叨叨地跟农忙回来的哥哥说着今日一天的趣事。
旷野之上,大家纷纷处理打到的猎物,准备生火做晚膳。
虞绾音病着一直没出去。
事实上她也不太敢出去,毕竟这里外都是一群年轻气盛的铁血汉子。
但段婶来去自如,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虞绾音的局促,笑弯了眉眼,“别怕,他们都是好孩子。”
“我起先也不适应,后来我想开了,我这个年纪什么没看过。”
“若是想开点不拘着自己,多瞧瞧那些年轻小郎君,还能心情好。”
“人啊,心情一好,就什么都顺了。”
虞绾音了解到段婶年轻时是个医女,丈夫从军战死,家里又逢了战乱才上了山。
看得出来,段婶在整个寨子里分量不低。
最起码连那个匪贼头目都敬她三分。
入夜间,段婶与她聊了许多,虞绾音寻了个恰当的时机询问,“主公这般厉害,还与左相有交集?”
段婶压低声音,“这话也就是问我了,千万别问主公,那哪是交集,那是世仇血债。”
虞绾音心底发凉,段婶虽没有多说缘故,但她也知道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虞绾音越是这般想,越是忐忑,试图让她帮忙转圜,“我今晚能不能跟您睡啊。”
“诶呦,我也想啊。”谁不想挨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娘睡,“主公都发话了,我如何能占着你,他定要来跟我要人的。”
虞绾音唇线绷直,“那他不来,我就不走可以吗?”
段婶觉得有趣,但也没细问,“当然。”
但戎肆还是来要人了。
虞绾音被带进他的屋舍,戎肆将房门挂栓之后,一言不发地朝着她走来。
虞绾音接连后退,小腿撞到了一把椅子。
椅子发出一声破败声响。
戎肆看她,“这么害怕?心虚?”
虞绾音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绕过那把椅子,“你突然这样,换做谁都会害怕。”
戎肆没停,开始拆手腕上紧束的腕带,“哪样?”
虞绾音肩膀随着他走近的动作微微瑟缩,勾勒出姣好的肩颈线条,“这样……近。”
男人磁音浑厚,面上依旧冷的吓人,“近就怕,昨夜不是说要你做什么都行吗?”
虞绾音被这般强势的气息压制,弄得喘不过气来,忙道,“主公护我安危,昨夜说的话当然作数。”
“只是,那是我情急之下,想要自保的说辞,眼下我知道了主公不会那般趁人之危,我病着就更不会……”
“未必。”他话落,将腕带随手一扔。
虞绾音一下子跌坐下去,发觉自己坐在了窗边的罗汉榻上,顿时惊出了声音,“等……”
“若是不想跟我,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你也看到了,这寨子里如何处理内鬼。”
戎肆毫无情绪地看她,他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柜上,“你身上砍掉什么,怕是都不好看了。”
虞绾音眼尾泛红,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好,我与主公说实话。”
“我的确不是寻常民女,我家是做官的。”
“我昨夜也是从行宫里跑出来的,但缘由我没骗你,是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闯进来才逃走的。”
“他们一直追着我,等我躲进你的帐子里想出去时,你们已经回来了。”
戎肆看着她,“什么官。”
虞绾音说了个无关紧要的官职,“太官令。”
掌管王族吃食的官职总不会和民间有关,而且其实新王继位,太官令被撤了,但消息还没走出去。
虞绾音见他果然没有过激反应,又继续道,“我父亲昨夜被反贼斩杀,我母亲也的确早亡,我眼下也是真的没有其他去处,但我不是内鬼。”
“那为什么撒谎?”
“你,你们就在外面砍了齐仲之子,还一直骂官宦,我怎么敢说我是官眷。”虞绾音越说声音越小,“万一你们拿我泄愤……”
“不过我现在知道,主公是好人,今日答应主公跟你,也,也是我心甘情愿。”
戎肆沉吟片刻,发觉她这般说辞倒是完全能说通。
也能解释清楚她种种异常之举。
良久,戎肆站直身子拆开另一只手上的腕带,“倒也不必勉强。”
那笼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散去半分,虞绾音不动声色地缓了一口气,“不勉强。”
戎肆琥珀瞳孔定定地看着她,手上解开腕带的动作一圈绕过一圈,勃发着强劲的力量感与掌控感。
这让虞绾音想到了丛林猛虎在审视猎物的样子。
虞绾音话语间掺了几分识时务的虚情假意,“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如今父母不在,便是我回去也得活在那些权臣压迫下,主公愿意信我护我,那是最好的。”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清灵杳杳,缭绕耳畔,扰人心神。
戎肆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上腕带尽数退下,忽然间朝她伸手。
虞绾音身体绷直,却见他大掌掠过自己,拿起了旁边的寝枕。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你睡里面。”
说完,戎肆拿着他的寝枕去了外间。
虞绾音怔怔地坐在软塌上,缓了很久还是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轻轻压了压自己的胸口,转头看向一旁床褥。
被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
看起来也是新的,沁着山野间独特的草木香气。
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
方才那一番多了点吓唬她说实话的成分。
剧烈的情绪波动下,虞绾音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只是暂且庆幸自己蒙混过去。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他世仇之人的未婚妻子,怕就没这么轻松安稳了。
或许是吃过药的缘故,也或许是总算劫后余生。
虞绾音这夜睡得极沉。
天光大亮,寨子里众人晨起时也没有将她吵醒。
宗承刚打了个哈欠从自己屋子里出来,就看见戎肆坐在一块山石上擦拭箭羽,“这么早啊。”
戎肆将整理好的箭羽扔进箭篓,“来得正好,有个事问你。”
宗承坐在戎肆旁边,打开自己的水囊,“咋了?”
戎肆沉吟片刻,“成婚需要准备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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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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