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臣官职不算很高，但因为沈家少主的声名在外，朝中文官又有不少是当年沈岳均在太学授课时的学生，他们便不约而同地都给沈清臣让了让位置，让他站在文臣前列，前面仅有几位尚书。
自周相殁后，丞相之位空悬。
沈清臣自入朝以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坐在了侍郎的位置上，且是明晃晃的太子一党，陛下如今还将跟苍澜交好的任务给了他，委以重用。
朝中众人心照不宣，沈清臣或许能成为东熙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官员队伍里，不少老臣都在暗中打量着这位年少成名的沈家公子。
沈清臣身着绯色官袍，眉目清朗，腰系玉带，立若芝兰玉树，清雅守礼，皎似谪仙。
他丝毫没理会周围投来的视线，目光直视前方，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
众人打量了眼，见他如此认真，也就纷纷收回了视线，看着问神坛的方向，时不时地侧身跟前后人交谈两句，大致也都是些家常话，有些没长心眼的提到季珩和季砚，被站在不远处的金麟卫冷冷扫了眼，便识趣地闭上嘴。
因为有金鳞卫保护，这次祭祀季砚就只带了王秋朝一人。
王秋朝站在队伍前面，无聊得紧。
正巧金鳞卫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千大人就在他对面，他便打了个招呼，兴味目光下藏着探究。
沈清臣见了，目光往旁边微微偏了下，正好对上王秋朝转头时投过来的视线。
沈清臣顿了几息功夫，随即便收回视线，继续直视前方，和王秋朝的视线错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王秋朝的眉梢则是稍微挑了挑，了然浅笑。
他们两人年少相识，只要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清臣是在告诉他，看紧面前这个人。
王秋朝重新看向白尧礼。
少年穿着黑色劲装，墨发高束起马尾，跟周围一群披着金甲的金鳞卫格格不入，姿态闲散，湛蓝的左眸和乌黑的右眸映着阳光，微微弯着，既有少年意气，又带着股叫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在下崇拜大人已久，奈何大人神出鬼没，每次都寻不见大人的影子。”
王秋朝藏在面具下的唇勾了勾：“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跟大人切磋一二。”
白尧礼蹙着眉，不知怎地，心里忽地升起股不好的预感：“金鳞卫此行是专门为了护卫皇上和太子殿下，千某也只会因此动手。千某敬你是太子殿下的人，但若是你敢来挑衅，千某必定会告知殿下和陛下。”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跟他切磋。
王秋朝歪了歪头，轻笑：“在下不过是说笑，千大人莫要当真。”
这千银不应才好。
这样他才能借着求切磋之名，随时随地跑去骚扰他，光明正大地扰乱这厮的动作。
能让清臣在意的人，八成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他可得好好看紧了才是。
就在这时，季晔身旁的大公公走出来，清了清嗓子高唤：“众臣进坛，随陛下问神祈灵！”
“臣等遵旨。”
诸位臣子排好队列，垂着头进了问神坛，乌泱泱跪了一地，跟随着季砚和季晔向坛内的神君像叩首，祈求东熙国运昌盛，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整个荒栖大陆，都流传着神君的传说。
相传在数万年前，大陆上曾降临两位神君，一位落在东熙，一位落在冥落，两位神君创造了荒栖，为百姓降下雨露，传递生存之法，天赠龙脉，遗泽万世。
整个大陆都信奉两位神君，东熙和冥落尤盛，每年除夕之时，国君和储君都要前来问神坛祭祀，以彰诚心。
据古东熙史载，当年落在东熙地界的那位神君，发间插着根火红花簪，白衣翩跹，翩翩然落在世间，霎时便百花盛开，整个东熙都恍似成了花海，迎接神君降临。
因为神君降临是在盛春，东熙便也有了整个荒栖独一无二的祈花节，祈求神君再降恩泽。
殿内众人跪拜完，季晔和季砚起身，拿起供坛上的香插进香炉。
走近神像时，季砚不自觉地往上瞧了眼。
两尊神君像，一尊女像，一尊男像，从下往上瞧去，俱是威严神性。
待瞧见神君像的面貌时，季砚目光顿了顿。
无面之像。
据说，东熙先祖遣工匠造神像时，因为无人知晓神君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所以工匠们只能硬着头皮在脑海里臆想容貌凿刻上去，但每次刚雕好面貌，神像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毁掉。
一时间人心惶惶，工匠们觉得是自己触怒了神君，纷纷向东熙先祖请罪。
后面东熙先祖命令工匠在除夕前造好了这两尊无面神像，接连祭祀九日，这才平息了神君的怒火。
季砚本来只打算瞧上一眼神像，却感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叫他不自觉地盯着神像瞧了许久，一度恍了神，甚至觉得这两尊神像的身影愈发熟悉。
“皇儿。”
季晔威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些轻斥：“怎能直视神颜，还不快跪下向神君请罪！”
季砚回过神，便瞧见周围官员再度跪伏在地，而季晔则是沉着一张脸，目光冷沉地看着他，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命令季砚向神君请罪。
“东熙第五百三十九代储君季砚擅自直视神颜，望神君赎罪！”
就在季砚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本来还没有面目的神像，忽地闪着细微的金光，一双琉璃似的神眸垂着看向下方。
-
上渊界内
吟祈几日前换了一批新天道去小世界，顶替被各大气运之子们手撕的无能老天道，总算让那些小世界暂时安分了些。
吟祈好久都没这么清闲过了，一时得了空，倒是还不知道做什么好，便在上渊四处转了转，待飞到扶光殿上空，正巧看见里面金光微闪，隐隐有祈愿声响起。
扶光？
吟祈自有意识起，便一直都是跟在姐姐身旁，却也听过这位扶光神君的名号。
他当初还小时，上渊里的仙明面上尊他是神君，暗地里都为那位扶光神君打抱不平，说是他这个邪气里诞生的半路子神君害了扶光神君，现在还要来拖累落卿神君。
虽是姐姐严惩了他们，但是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也连带着不太喜欢扶光那个素未谋面的家伙。
姐姐下凡时，一道蓝光也跟着落了下去。
正是那刚出关的扶光神君，因为担心落卿神君遇到危险，便也自己跟着下界去了。
吟祈想着，干脆直接落在了扶光殿里，拂袖一挥，东熙问神坛的景象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扶光在凡间的样子呢，前些时候他忙着处理仙务，一直都是陌上在凡间帮助姐姐稳固神魂，顺带找到了扶光，就是还没找到青柳那家伙。
啧。
那吟洛真是没用，一个仙君而已，这么久都还没找到，真是愧对神使之名。
吟祈走至高位坐下，懒散地斜靠在扶光的神位上，通过问神坛内建造的神像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
吟祈作为神君，能一眼看透凡人的命格和运道，帝王身上的是紫气，其余凡人的气运都是金气，运道越足，金气越亮，一个小世界里金气最亮的一般就是气运之子，受神灵眷顾，天道护航。
噢，这个站着的估计是这个世界里的皇上了，看着挺老的，身上还有帝王紫气，就是有点微弱，甚至不如他旁边那个小的，八成是没两年就要死了。
底下这一堆乌泱泱的应该就是什么所谓的官员啥的了，气运金光看着都挺一般的，气运之子应该不在里面。
吟祈看得有些无聊，却挥了挥手，打算给东熙施些恩泽。
毕竟是姐姐喜欢的地方，还是值得他的护佑的。
就在这时，吟祈的目光一转，投向旁侧，险些被滔天的金光闪瞎了眼。
我的天！
吟祈瞬间坐直身来，双眸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底下的人。
寻常的气运之子，也不过是金光稍微灼眼了些，但这等滔天气运，除了神仙入凡，吟祈再也找不到其他可能。
吟祈被这金光弄得眯起眼睛，伸手掐了个法诀覆在眼上，暂时压制自己看气运的灵通。
就在他准备看看那人是谁时，扶光殿的殿门忽地被推开。
吟祈被吓了一跳，赶忙从扶光的尊位上跳下来，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神君尊袍，佯装微怒地看向来人：“陌上，你来扶光殿做什么？”
陌上恭敬地行礼，面上却还是笑着的：“我偶然经过扶光殿，见这里面金光大盛，便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你方才可是在看小世界里凡人的气运？哪个小世界这么有能耐，能养出个有这般滔天气运的气运之子？”
吟祈翻了个白眼，挥手将面前的光幕挥散：“什么气运之子能有这么逆天的气运？这种气运一看便是哪个入凡的老神仙身上的。这人在姐姐的那个小世界里，不是扶光就是沉凤，也就这两个家伙敢缠着姐姐，不管不顾地跟着她一起下界。”
可恶！
若说扶光也就罢了，他沉凤一个凤尊，竟然也能抛了凤族的事情直接下界去陪着姐姐，他却只能整日待在吟祈殿内，苦兮兮地处理山高的一堆仙务！
等姐姐回来，他定要缠着姐姐多陪陪他。
一只传信灵鸟飞来，陌上伸手接住，那鸟的头却忽地转向吟祈，鸟喙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分明是司命那个笑面虎的声音：“神君，新的仙务到了，您快些回来处理，不然小仙可就要去亲自逮您回来了~”
吟祈：……
命苦。
他堂堂一个神君，为什么如此命苦。
虽说司命一个仙尊，依仙规无法拘令神君之尊的吟祈，但落卿神君下凡前特令司命每日监督吟祈处理仙务，吟祈向来最听落卿的话，所以哪怕心里再不愿意，司命一唤，他还是会乖乖地跑去处理仙务。
“你都听到了，我又要去处理仙务了。”
吟祈走到陌上身旁，一脸悲伤地叹道：“待姐姐回来，我定要去小世界也玩上一圈！”
“司命和晚云都是没良心的，司命整天就知道叫我回去处理仙务，晚云就坐在一旁嗑瓜子看戏……陌上，幸好还有你陪着我，那些仙务你不如就帮我……”
吟祈眼珠一转，笑得眉眼弯弯，不知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我也不会陪着你的，”陌上浅笑着看向吟祈，“我要再去荒栖一趟，神君给我开个仙门？”
“你还去干什么？”
“你猜。”
“啧。”
吟祈轻啧一声，有些不情愿，但看在陌上之前帮姐姐稳固神魂的份上，还是画阵帮他开了仙门：“老规矩，别待太长时间，回来提前告诉我。”
“多谢神君。”
陌上走进仙门，身上的仙尊袍服变成简朴的素衣，束着银发的神冠消失，转而变成一根素雅的竹簪，俨然是之前他在青枫山的那副打扮。
他掐了个决，眼眸中的蓝色渐渐褪去，变成清浅的琥珀色泽，清润的眉眼沉着，回想着方才他在扶光殿外看见的景象。
在滔天金光下，有一丝黑线藏在暗处，慢慢地蜿蜒往上，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吟祈被金光晃了眼所以没发觉，但他离得远，只需要稍微施一下仙法，便能认清那黑线的来历。
那是堕仙的黑气。
青柳已经……开始对他们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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