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漫睡得迷迷糊糊时，忽地感觉手上传来一阵刺痛。
她有些不耐地动了动，以为是季珩那个死狗又在乱咬，眼还没睁开，手就直接挥了出去，被身旁的人稳稳接住。
“小师叔。”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漫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苏缵？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缵对她弯眸，还保持着俯身在她耳畔的姿势，手上的银针快准狠地落在她颈侧，声音温和：“姑娘莫急，在下正在为你施针，你若是乱动了出了什么差错，王爷可是要怪罪我的。”
苏漫看向他身后。
层叠红帐之后，立着熟悉的高大身影，哪怕苏漫现在眼前模糊，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人的森冷目光，直直落在苏缵的银针上。
“漫儿。”
季珩瞧她醒了，赶忙上前两步：“你身上可有不适？”
苏漫抿着唇，点了点头。
季珩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偏头看向苏缵，正要发作，就听苏漫冷笑一声：“我身上的不适，不全是你弄出来的么？给我下毒，又没日没夜地折辱我，现在倒来假惺惺地给我请大夫了？”
苏漫说话时，苏缵又准备给她再施一针，苏漫倏地开始挣扎：“滚！！季珩你个混账东西现在假惺惺的要干什么！等着我好了之后继续下毒弄我吗？！你怎么不直接把我给杀了！”
往日噙着笑意的水眸此时全是恨意，冷冷地瞪着季珩，带着嘲弄和厌恶。
季珩心上一痛，像是被最利的匕首刺进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他不自觉地轻颤，眼眶瞬间泛红。
似是不甘心，他伸出手想去触摸她的脸。
苏漫一脸厌恶地躲开。
季珩的手僵在半空中，修长匀称的指节瞧着极为漂亮，却难堪地在半空中蜷缩着，指尖深陷进掌心，手上青筋凸起。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呵。”
苏漫冷笑一声，连半个字都吝啬回答他。
苏缵继续施针，被苏漫伸手拍掉了手上的银针，她身上刚扎好的银针也被她的动作弄得掉下去几根。
苏缵脸色一变，赶忙上前去按住她：“哎呦喂，祖宗，活祖宗，你快别动了！这个针要是扎错了一点那可是要命的！”
“那就让我直接去死啊！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季珩微敛着眸，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是不是只要我站在这里，你就不会乖乖叫殷医师给你治病？”
苏漫红着眼吼他：“是！我看着你就恶心！”
“好，那我走便是了。”
季珩扫了眼苏缵，垂着头走出暗室：“殷缵，好好给她施针，若是她后面出了什么差错……”
季珩双眸微微眯起，话音戛然而止，带着威胁的意味。
苏缵背对着季珩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整个王府谁不知道她是你的心上宝，我还没活够呢，肯定得尽心尽力救你的小王妃。”
季珩径直走出暗室，却一直停在外面，迟迟不肯离开。
因为怕苏漫再看见他的身影心情不佳，季珩便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漆黑的双眸遥遥看着暗室的方向，心上酸涩得紧。
明明之前想着的，只要她能留在他身旁，哪怕是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哪怕是她讨厌他、憎恶他，他都甘之如饴。
可直到真正看见她眼中丝毫不带掩饰的厌恶，季珩才知道，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受不住苏漫厌恶的眼神和冰冷的声音。
他受不住，真的受不住。
她就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轻而易举就让他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奈何他的心里分明在不断流着血，却还是长不了教训，拼了命地朝她靠近，哪怕明知那人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却还是想要奉上一颗真心，跪在原地渴求她垂眸爱怜。
一滴泪落在桌案上。
暗室内，苏缵感觉到季珩的气息渐渐消失，忽地松了一口气。
“演得不错。”
他曲指在苏漫头上敲了下：“你说说你，当初出谷的时候不是号称要遍历荒栖么？信誓旦旦的，说是要有人要欺负你，你就直接一个毒丢过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怎么倒还被人锁着呢？”
苏漫许久没见过苏缵了，如今被他这么一数落，鼻尖一酸，声音翁翁的：“我那是……那是被他骗了。”
当初在神医谷被人敬着宠着的小少主，而今却被人弄金链囚困在此，百般折辱，还被下毒封了一半五感，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苏缵看着，真是又气又心疼。
见苏漫鼻尖和眼尾泛红，几滴泪珠缀在羽睫上将落不落，可怜得紧，苏缵轻叹一口气，伸手拂去她眼尾的泪珠，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
“你身上的毒有些深了，我会想办法隔几日便过来给你施针，很快就能解开。”
苏缵轻声道：“小师叔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到时候我们就直接回神医谷，管他什么王珩李珩的，只要敢找过来，保准叫他有来无回！”
苏缵撸起袖子，对着空气挥了挥拳，拍了拍自己瘦削单薄的胸膛：“你三师侄我现在可是厉害得很，又深受那个混帐的信任，保准能把你救出去，小师叔你就放一百个心！”
苏漫瞧见苏缵的傻样，忍不住破涕为笑。
待两人冷静下来，苏缵继续为她施针，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到指尖，直到指尖泛紫，便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出来，将她指尖刺破，紫黑毒血便缓缓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装满了玉瓶。
逼毒的过程，一般极为痛苦难熬。
苏漫感觉到体内的剧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声音冷静：“我脚上这链子是玄铁镀金做的，一般刀剑都奈何不了它。唯一的钥匙在季珩手上，你可有法子拿到？”
苏缵闻言一愣，方才他整个人全都陷进了看到小师叔的惊讶里，丝毫没注意到她脚踝上缠着的金链。
他伸手摸了摸，这链子瞧着像是金子做的，但质地更为坚韧，确实是玄铁所铸。且这链子构造精巧，摸着半天都找不到缝，似是没有能撬开的地方。
这倒是棘手。
苏缵面色如常，只是浅笑道：“我试试。”
感觉到差不多了，苏缵为苏漫止住指尖的血，而后将玉瓶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苏缵：“小师叔你先好生休息，我出去想办法早些把你救出去。”
苏漫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中毒的缘故，她最近愈发嗜睡，现在不过才醒了一会儿，竟是又开始困了。
她抱着榻上的锦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冯竹醉现在也在东熙。”
苏漫眼皮半敛，恹恹欲睡：“若是你遇到麻烦，可以去沈府寻沈泠，她会……帮……”
冯竹醉也在这里？
还有小师叔和他怎么还跟沈家扯上关系了？
苏缵压下眼底的错愕，什么都没问，只颔首应她：“嗯。”
待他抬头时，便瞧见苏漫抱着被子，连半分征兆也无，竟是直接沉沉睡着了。
苏缵：？
五毒散还有让人嗜睡的效果么？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三声钟响。
季珩和殷缵几乎是齐齐往外看去，眼中都带着些许疑惑。
这是……
丧钟？
皇宫内的丧钟，只有皇族和重要官员殡天时才会敲响，上次能被皇宫专门敲三次丧钟号丧的，还是已故的周老太傅。
而今殡天的又是何人？
此时的京郊问神坛内，沈清臣站在窗边，遥遥看向衡京城的方向，芝兰玉树，身姿清越。
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此时面色苍白，瞧着身上瘦了一圈，本就轻薄的脊背变得更加瘦削，虽是依旧挺直，背影却是莫名带着些苍凉。
一阵风吹来，沈清臣猛地开始咳嗽，他用手去捂，靠在墙边咳嗽许久，额头不住地冒着冷汗。
带他终于停下咳嗽，再挪开手一看，就见手心上赫然出现了一滩血。
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呵呵。”
沈清臣轻笑出声，方才咳得狠了，他的眼尾还挂着些泪，顺着侧脸滑入脖颈，眼尾通红，病气颤身。
“清臣？”
王秋朝从远处跑过来，看见沈清臣这般模样，一时不知该作何动作，只微瞪着眼，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背：“你这是怎么了？”
沈清臣偷偷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无事。”
“唉，我知道你在为沈伯伯和白伯母的事难过。”
王秋朝轻叹：“但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无济于事，小……沈泠还在家里等你。陛下已经回京了，等阿砚把最后的祭祀送完，咱们也要走了，你……”
“我知道的。”
沈清臣打断了王秋朝的话：“秋朝，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吧。”
说罢，沈清臣便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悲痛无声。
王秋朝站在原地，只得看着沈清臣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自己的脚像是镶在地里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
良久，所有酝酿在喉间的话只化作了一句叹息。
这是他第一次见沈清臣这个样子，一向运筹帷幄的人还是被命运打倒在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能硬生生自己挺过双亲逝去的悲痛。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能等他自己踏出来了。
若不是前些天的那场闹剧……
也不至于变成如今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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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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