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听懂了，还不如不懂。
就像某些奇奇怪怪的梦，梦了，还不如不梦。
顾拾光这人，外表看起来又狂又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内心其实非常敏感，别人说一句，她能脑补十句。洛绽也是一样，不然两人也不会从小就那么合拍。
顾拾光小时候人缘不好，不管是在孤儿院还是在学校，她都是讨人厌的那个，洛绽算是她孩童时期唯一的朋友。
顾拾光摇开车窗，风呼呼地往车里灌，吹得她睁不开眼。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和洛绽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鬼里鬼气的，一起偷了院长妈妈的电动车骑出去兜风，顾拾光骑得飞快，暖风吹得她眼睛睁不开。后座的洛绽紧紧贴着她的腰，瘦弱的身躯因为害怕而发抖。
后来顾拾光问她：“害怕你怎么不叫我骑慢点？”
洛绽说：“我当时在想，如果我们不小心出车祸，能死在你后座，我也挺开心的。”
顾拾光：“有道理。”
当时她们才小学五年级。
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没哪个不想死。
顾拾光半死不活地过到十四岁，没目标没追求也没人爱，为了挣点儿钱，自暴自弃地去黑网吧当童工，每天无所事事地睡觉玩游戏，花一样的年纪，却活得跟尸体一样。是顾笙寒把她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拉出来，让她体验到青春期该有的鲜活生活是什么样的。
车上一阵长久的沉默，气氛低迷下去。一直到汽车停在城郊路边，换顾拾光坐上驾驶位，车里才再次响起交谈声。
洛绽细心地教她开车：“踩着刹车点火，调座椅和后视镜，打左转灯起步……”
顾拾光十八岁就考了驾照，四年没碰过车，但她除了启动时有些生疏外，没一点儿新手第一次开车上路的紧张感，一脚油门超过旁边的小车，跑到宽阔马路中间，车如其人，狂得没边。
练了一个多小时车，两人换回各自的位置后，洛绽由衷给顾拾光比个大拇指：“厉害。”
“那是。”顾拾光抱着脑袋懒散靠在椅背上，飘飘地说，“只要我肯学，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儿，是我顾拾光学不会的？”
阳光被树荫过滤得稀碎，斑驳落在顾拾光脸上，阴影交错，更勾出她立体的鼻梁、脸颊轮廓。她的五官，她的眉毛发丝，她的微表情，无不透着年少轻狂的自信。
所有人都觉得，顾拾光身上这股狂妄劲儿是跟顾笙寒学的，她是顾笙寒一手养大的、小顾笙寒——连顾笙寒都这么想。
但只有洛绽知道，不是的，顾拾光从小就很狂。
只不过，小时候的顾拾光狂妄又自卑，活得拧巴痛苦，压根没什么机会展示内心的狂。直到这几年，她的自卑越来越少，几乎消失不见，活得越来越肆意。
洛绽觉得挺好的，她看着青梅的侧颜，真心为顾拾光觉得开心。
“回学校吗？”她轻笑着问。
“把我甩到方便打车的地方就行，我回姐姐家。”顾拾光表情渐渐恢复清冷，系上安全带，认真道，“绽绽，谢谢你。”
“是我得感谢你陪我消磨时间。你姐姐家是在市郊，江畔路……？”洛绽输入导航，抢在顾拾光拒绝前说，“反正我今天下午放假，好不容易能开车兜兜风，我求之不得。之后几周我加班比较多，可能没什么联系的时间了。”
洛绽很温柔地，主动给顾拾光一个台阶下。
“行。”顾拾光抿唇，“等下一批抑制剂做出来，我再寄几瓶给你。”
……
顾笙寒家在市区南郊，小区一半是别墅区，一半是超高大平层，顾笙寒住高层那边。
顾拾光在小区门口下车，和洛绽道别，看向树木环绕的小区绿道，不自在地顿住脚步。
她想起了昨晚那个梦，想起了梦中残留在唇上的柔软触感，她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姐姐。顾拾光埋下脑袋，又一次烦躁得想把后颈腺体那一块挖出来。
“顾拾光。”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耳畔。
“姐姐——？”顾拾光愕然抬头，看见顾笙寒单手推着露营车，站在摇曳的树影下。顾笙寒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深邃凤眸在外边，感觉到顾拾光的慌乱，眼尾狐疑地挑了挑，压迫力极强。
“愣着干嘛，来帮忙推车。”顾笙寒目光挪向小区外，刚才那里停着一辆黑白小车，她看见驾驶座上那个柔弱的黑长直少女了。顾笙寒略一思索，以为自己知道了顾拾光慌个什么，直截了当地问，“洛绽开车送你回来？”
顾拾光点头，双手接过露营车推杆，里面装着满满一车快递。顾笙寒喜欢网购，但她前两年和物业闹了矛盾，管家不负责送货上门，她要么找跑腿取快递，要么偶尔心情好，自己推着小车去取。
顾笙寒挑眉，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洛绽她这么闲吗，一天天没事儿似的。”
“……她今天刚好放假。”鬼使神差的，顾拾光没有把洛绽教她练车的事说给姐姐听。
“行吧。”顾笙寒轻轻颔首，“什么时候请人家吃饭？到时候我和你们一块儿，这么多年，我也该见见自家小alpha的好朋友了。”
听到“自家小alpha”几个字，顾拾光步伐不自觉蹦跶了一下，如果她是只小狗，尾巴这时一定翘得老高。但想到洛绽，她的语气又低落下去：
“可能……没有下次了。”
顾笙寒诧异抬眉：“吵架了？”
顾拾光低声道：“算是吧。”
她说得很模糊。
顾笙寒等了等，没等到顾拾光接着解释，心里泛起莫名的不舒服，但她看见少女此时微微耷拉的背影，偃旗息鼓似的。她叹口气，语气温柔：“这很正常，因为激素原因，alpha很难和另一个alpha和谐独处，你快要分化了，难免和她有摩擦。”
“不过，还是约人家出去吃顿饭吧，你们认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事儿是好好沟通不能解决的？”顾笙寒走在她身侧，温声道，“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始终觉得，虽然我们alpha会受激素控制，但总不能真这么屈服，当个野兽、当个孤狼有什么意义？我们都是出生不太好的人，我或许稍稍幸运一些，但也幸运不到哪儿去，我们想要跨越阶级往上拼搏，想要到外边去打天下，单打独斗行不通，只有合作这条路可以选。”
“我知道。”
顾笙寒和顾拾光说过很多次，合作，一起打拼，这是她培养顾拾光的原因。顾拾光一直很清晰地知道这一点，她也一直在为此努力，可今天，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语气闷闷的。
……
两年没回顾笙寒家，顾拾光有点紧张，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直到被顾笙寒无奈瞥一眼，才“咻”一声窜进家里。
一进门，熟悉的木质香氛味就漫了上来，顾拾光鼻子很灵，去别人家做客时，总能闻到角落里散发的阴腐臭味，鼻子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行，但姐姐家不一样，永远是香香的。
房子基本格局和两年前没有差别，但小细节增改了不少。从玄关往里看，餐厅和客厅连通，中间被顾笙寒用餐边柜隔开，柜子上有序摆放着咖啡机、面包机，一整套调酒工具。
原本摆在客厅的投影幕布换成了75寸大电视，上面正播放着下雨时的白噪音。两边电视柜做了透明的玻璃墙，里边放着各种装饰。
顾笙寒坐在沙发上，懒散翘起一只腿：“游戏机在下面的电视柜里边，我不会捣鼓这些玩意儿，还没拆包装，你自己把它拆开装上。”
现在是夏天，皮沙发上没有任何点缀，沙发下的奶白色兔绒地毯倒是一直没有变化。顾拾光以前很喜欢坐在地毯上，脑袋往左看，看向阳台外边，一半是矗立的高层建筑，一半是湛蓝的郊区天空。
茶几上摆放着成套的茶具，还有乌金石茶台。茶具旁是两排香薰，一排是灌在竹筒里的蜡烛，一排是精致的实木线香底座。
整个客厅布置，都是顾笙寒一贯的矜贵高雅，只有茶几旁边的小边桌上摆放着一盘红色的辣条零食，破坏了整体氛围。顾笙寒不怎么吃垃圾小零食，这些是她特意给回国的顾拾光备好的。
不用猜也知道，冰箱里一定整齐堆满了顾拾光喜欢的小甜水。
顾拾光脚步又变得飘飘然，她蹦跶到电视柜前，打开底层木柜，惊喜地弯起眉眼，里面装的是她出国前就一直想买的PS5，旁边一叠光盘，都是她和姐姐提到过的、她想玩的游戏。
她雀跃回头看姐姐，顾笙寒只是懒懒靠坐在沙发上，埋头看手机，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挑了挑眉。
顾拾光把游戏机和电视连接好，开机试了试效果，PS5主界面在75寸大电视屏幕上铺展开，显得特别有质感，玩游戏不知道有多爽，可惜现在已经四点过了，换个衣服就得出门。
顾拾光遗憾地摁下关机键，一直在看手机的顾笙寒忽然抬眸：“不试试吗？我爸妈那边不急，”
顾拾光眼睛一亮：“试！”
顾拾光激动地插上赛博朋克的游戏光碟，她去冰箱拿了瓶小青柠，坐到地毯上，靠在姐姐腿边，兴奋地看着屏幕被游戏里的霓虹光影填满，她操控着主角V在游戏里漫步，就好像真的置身于这座未来城市中。
顾拾光没打算玩太久，在游戏里散散步。开着豪车在城里到处逛逛，再坐坐地铁听白噪音，她就很满足了。
在遇到顾笙寒之前，顾拾光最大的追求就是，如果有一天能过上懒洋洋躺在沙发上，吃着零食喝着快乐水，拿着手柄悠哉打游戏的日子就好了。如果旁边躺着一只呼呼睡觉的大猫猫，那就更好了。
以前压根不敢奢望的美好生活，姐姐随手就给了她。
——除了身边没有猫，
“这里是地铁站，没记错的话，这条路线能看到海耶。”顾拾光刚才一边玩游戏，一边和顾笙寒闲聊，给她介绍游戏里的风景，这时，顾笙寒却突然没了回应。
“姐姐？”顾拾光轻喊一声，回头看，顾笙寒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有呼呼大睡的猫猫，但是有姐姐。
顾拾光看着姐姐的睡颜，有些心疼地想，姐姐睡眠不好，晚上经常失眠到天亮。但昨天和今天，她都在沙发上睡着了，是因为自己在身边，所以她觉得安全吗？
那真好。
真想，一直一直，呆在姐姐身边，让姐姐一直可以安稳地进入梦乡。
顾拾光小心地挪动游戏视角，让主角看向地铁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又打开游戏内的电台放上歌，这才放下手柄，轻手轻脚离开客厅，去收拾行李箱。
她把送给姐姐的那瓶抑制剂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姐姐一醒来就能看到的位置。
回到自己的房间，顾笙寒也已经给她收拾出来了，床上铺好烘过的床单被套，床头加装了投影仪和哈曼牌音响。顾拾光大咧咧往床上一趴，整个人都被蓝风铃洗衣液的味道笼罩。
门外还响着游戏白噪音，姐姐躺在沙发上睡觉。
“终于回家了……”顾拾光在床上打个滚，天知道她两年前出国时有多不舍，进机场前还被姐姐笑着骂小哭包，不过还好，这一次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了。
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顾拾光回到沙发边，趴在姐姐身侧埋头休息。
……
夜晚一点点降临，顾拾光和顾笙寒同时被手机振动声吵醒。
“喂？嗯……你们先把菜热着，我和拾光马上到……”顾笙寒接通电话，刚睡醒嗓音沙哑。她起身，顺手拍了拍旁边迷迷糊糊揉眼睛的顾拾光的脑袋，手掌在她头发上揉了一下，“走吧，去吃饭。”
顾拾光感觉到头顶温柔触感，昏沉地想蹭一下，但顾笙寒已经把手拿开了。
顾笙寒注意到茶几上的抑制剂：“这是？”
顾拾光眼睛一睁，立马有了精神：“我从实验室带回来的抑制剂，这一瓶是、是我特意带给姐姐的。”
她带回国的其他抑制剂，或多或少都实验室现有的材料，但唯独这一瓶，连材料都是她亲手从试验田里摘回来的，更别说提纯和调香的部分，她挤出了无数个夜晚的时间独自专研，才终于调出这款独一无二的味道。
顾拾光在顾笙寒面前还是挺拧巴的，又想小小地嘚瑟自己的好，又觉得羞耻，隐去了自己调香的艰辛过程。
顾笙寒依旧很惊喜，她拆开包装袋，闻了闻卡片上的气息，黑瞳中泛起笑意：
“有心了，我很喜欢。”
“嘿嘿。”顾拾光挠挠脑袋，她看着姐姐没有把抑制剂放到洗漱间的香水架上，而是单独拿进卧室珍藏。
……
天穹彻底黯淡。
黑武士七拐八拐，拐进老城区的狭窄小路里，最后转弯进了一个没什么绿化的老小区。小区连百亩都不到，空地上横七竖八停满了车，顾笙寒像玩俄罗斯方块一样艰难停好车，然后带着顾拾光拐进一旁的单元门。
楼道里很昏暗，没有电梯，楼梯是原始的水泥地，没有一点装饰，走着很陡峭，拐角处头顶挂个大灯泡，散发出昏暗的光，电线裸在外边。
顾家家长的家在顶层，七楼。
顾拾光气喘吁吁爬到七楼，房门已经打开了，从楼道往里看，能看到里面非常朴素的装修，大白墙、瓷砖地面，二十多年前的布沙发和木餐桌，没了。
房子很小，一眼就望到底，和顾笙寒住的大平层形成鲜明对比。
以前顾拾光问过顾笙寒，为什么两位阿姨不一起搬去大平层住？那里明明还空了两个房间。
顾笙寒掰响手指，嗤笑：“还能为什么？故意的呗，住在老房子里显得他们过得多苦啊，显得我这人多不孝顺啊。她们可不就找到机会，在外面示弱卖惨，找外人来道德绑架我。”
这个理由有点离谱。
但是在顾笙寒家，又好像挺正常。
虽然顾拾光连家都没有，但她还是得说，顾笙寒的家庭实在算不上正常，暴躁蛮横的alpha母亲顾天，自私骄纵的Omega母亲林琉璃，一起养出了现在的顾笙寒——
在顾拾光眼中，姐姐永远温柔，细心，把她精心教养得很好。遇到问题，姐姐永远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受到丁点儿伤害。
但同时，顾拾光非常清晰地知道，别人眼中的顾笙寒是什么样的，是，一个暴戾到不要命的，疯批。
今天，顾家狭窄的老房子里却很热闹，餐桌被抬到屋子中央，周围坐满了人。顾天和林琉璃正忙着招呼客人，没空搭理刚进门的顾拾光二人。
与此同时，顾拾光看见顾笙寒一瞬间就黑了脸。顾拾光立马往屋里扫一眼，里面坐着的竟然大多是林琉璃的娘家人——也就是林家公司、工厂的另外几位股东，林蓝和温燃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生面孔，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端庄的坐姿写满了“贤惠Omega”几个大字。
顾拾光心里“嘶”了一声，顾笙寒同时已经冷笑出声，毫不客气厉声质问：“顾天，林琉璃，怎么回事——？顾拾光回国的第一场家宴，你、你们，一声不吭请了这么多闲杂人来家里？”
顾笙寒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发抖。
几乎是出于本能，顾拾光立刻往前一步，站在姐姐身侧，牵住了她的手指。
思绪闪回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跟顾笙寒回家时。
她也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顾笙寒突然和顾天大吵起来，顾天一巴掌想往顾笙寒脸上打，却被已经长大的顾笙寒挡住了，最终顾天的巴掌狠狠落在茶几上，拍出“砰”的一声巨响。
气头上的顾笙寒不甘示弱，拳头紧随其后，茶几玻璃哐当四碎，她的手背血管破裂，鲜血溅到一旁，顾拾光的脸上。
暴躁的爹，自私的妈，养成疯批的她（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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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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