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被运往垃圾焚烧厂的佛像此时正完好无损地呆在右侧的床头柜上，眼皮耷拉，它明明是望着下方，林见白却又一种被注视着的错觉。
等等，表情？
林见白伸手的动作顿住。
佛像脸上的神情变清晰了，如果他回家时看到的是这副模样的佛像，他应该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尊佛像就是他在山上看到的那个。
“你怎么回来的？”林见白问道。
和昨日一样，不管他问什么，佛像都没有回应。
“好，昨天把你丢进垃圾桶里，是我的不对，但或许、可能、大概，你不请自来到我家，是不是也有一点点问题？”林见白捏着手，生动形象地描绘着‘小’，“我们打个商量，你自己回去，我也不因为你来我家而生气。”
“你要是不想回到山上，那我给你找个寺庙呆着也行。”林见白继续说道。
哪都行，反正不能住在他家。
晚上他或许会对这尊诡异的佛像感到害怕，但现在可是白天，看看窗外那颗大太阳，林见白觉得没有任何邪崇能抵抗的了。
他自己都快被热死了。
似乎是对林见白口中的‘不请自来’这个词不满意，卧室内起风了，不同于凉爽的空调风，这股突然出现的风裹挟着夏日的燥热，和一些莫名的气味。
林见白下意识觉得风中的这股香味还挺好闻的，但是……
“停停停！”他连忙叫停，“你不能这么耍无赖，我最怕热了，你不能用‘热’来对付我，这样不道德。”
“你们山上可能没有‘道德’这个概念，但是你现在下来了，是在我们人类社会，就应该遵循人类社会的规则，不能用敌人最怕的东西对付他，要讲道理。”
佛像在桌上摇晃着。
歪理一大堆，但咋咋呼呼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爱。
在山上时，它就注意到了这个人类。和其他同伴交流、和路过的树木交流、和地上的石块交流，就连它送过去的兔子，都逃脱不了被人类抱在怀中、碎碎念叨的命运。
可爱。
想多看到一点。
卧室内的热风短暂的消失了一秒后，以更热情的姿态出现，盘旋在林见白周边。
“你玩我呢？！！”林见白刚松口气，甚至这股气都还没完全咽下去，他就被风扑脸了，热气从衣服连接处的各个角落入侵，驱散了他皮肤上所有的凉意。
暴躁、很暴躁、非常暴躁，比排位打屠连输三局还要暴躁。
他要报复。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林见白刚准备付诸实践，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叫了无数次儿子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的林母走进卧室，准备亲自‘喊醒’儿子，然后她就撞见了儿子准备摔佛像的一幕。
“小白？”林母皱起眉。
林见白身体僵住，此时此刻，时间变得异常缓慢。
“小白？”林母走到床边，声音里多了几分严厉。
“它……我……”林见白大脑飞速转动，想着借口，“我梦到佛像想呆在高处，所以我把它举了起来，看它喜欢哪里。”
非常不靠谱的借口。
林见白说完后，不敢扭头去看林母的脸。
卧室内安静的可怕。
“这样啊……”一分钟后，林母说道，声音变得软和，神态虔诚。
林见白用余光偷偷看林母，却发现他妈看的不是他，而是被他高举着的佛像。
“我知道了。”林母接着说道，她看向儿子，“小白，找好位置后就换衣服，九点左右我们出门。”
说完后，林母走出卧室。
“你对我妈做了什么？”门被关上后，林见白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质问着佛像。
他妈刚刚那副样子，就像是听到了佛像说话一样。
从回到家开始，林见白就觉得妈妈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但他之前只是觉得这些变化是身体的好转带来的，病好转了，所以连带着性格也变了些，他是这么想的。
“无论你是什么东西，不许伤害我的家人，因为那样我真的会生气。”
在佛像的视角里，人类的脸上挂着难得的正经，它似乎是第一次在人类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就是话语有些幼稚，它想着。
或许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了，论威胁，人类兴许该和那头妄图吞噬它的野虎学学。
……
“怎么出门还背个书包？”林母问道。
“不是要买东西吗？我背个包好放，总不能让那些掉灰的东西弄脏您的那些精致包包吧。”林见白嬉皮笑脸地说道。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在记仇？真不知道是遗传的我的，还是你爸的。”
“那肯定是我爸啊，您多好啊。”
林母乐不可支，顺手拍了下儿子的头。
“好了，准备好就出门，别想用说些好听的来逃。”
“知道了知道了。”林见白脸迅速耷拉下去。
见林母没有起疑，他偷偷松了口气。
“我们还是去那一个吗？”路上，林见白问着。
“是的。”
九台寺面积小，也没什么名声，一般只有周围上了年纪的居民才会去那里祈愿。林爷爷生前喜欢跟着朋友去那里，在林爷爷死后，林父林母偶尔也会去到那里，捐些香火钱。
“你爷爷之前在九台寺给你存了个吉祥牌，这次你回来了，正好由你自己取回来。”
“吉祥牌？什么时候的事？”林见白没有任何印象。
“你三岁时，你爷爷奶奶抱着你去存的。”林母说道。
车开到某一段道路时，动不了了，这一块不知道在举行什么活动，围了好大一圈，司机转着弯找可通行的道路，找的艰难。
“师傅，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钱就照旧。”林母开口。
林见白张口想要反驳，医生曾经说过妈妈最好不要劳累。
“反正也不远，我们走一会儿就到了，自己走过去，心更诚。”林母说道。
拗不过林母，林见白跟着一起下车，步行途中，他时不时会瞟一眼林母的脸色。
妈妈看上去身体真的好了很多，不像以前，严重的时候，走一会儿脸就会变白。
林见白下意识反手摸了摸书包里的佛像。
这些变化是佛像带来的。
路过一处矮墙时，林见白扫了眼墙上贴着的反邪/教宣传报，看颜色，这张宣传报应该有些年岁了。
比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佛像，他更相信医院和医生。
“妈。”林见白看着前面的人，喊了一声。
“走不动了？不行啊，你现在怎么比我还要虚，在大学里是不是天天熬夜？”林母看着落在后面的儿子，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等你好了，我们一家去旅游吧。”
“好。”
……
走了接近二十多分钟，他们到了九台寺。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影，看着有些荒凉。比起这里，浔市的人更喜欢去另外几个出名的寺庙。
在林母祈愿期间，林见白溜达出去。
“十元一次，不限时。”看到林见白，寺塔售票处的人说道。
这里是九台寺唯一一个收费景点，也是林见白能找到人的地方。
“阿姨，我想问问，现在寺庙里还收佛像吗……”林见白开始了自己胡编乱造的技能，给佛像加了一段故事，“后来那个疗养院的爷爷和我说，这尊佛像被供奉久了，生了灵，若是后面得不到供奉，会死亡，所以他才在死前恳请我把这尊佛像带过来。”
“我可以捐赠寄养费。”说完，林见白补充道。
但是不能太贵，要是太贵，他就只能去偷他爸私房钱了。
小时候和爷爷来过九台寺几次，林见白知道这里有间小房间，专门装附近居民送过来的吉祥牌。佛像木雕之类的，偶尔也会收，只要供养人每年支付一笔费用就行，就是不知道现在九台寺还有没有这种业务。
售票处的人听到林见白的需求，打电话叫来了一个穿着僧袍的僧人。
“我还以为你是过来取你的吉祥牌的。”路上，僧人说道。
“师父，你认识我？”林见白问道。
爷爷死后，他就没来过这了，一晃也有十年了。
“你和你爷爷长得很像。”僧人说道。
“我这趟来，除了送这个，也准备拿我的吉祥牌。”
“好，你放好后和我说一声，你的吉祥牌不在这间屋里，在另一个地方。”
“嗯。”
僧人在门口站着，没有跟着林见白走进去。
屋内供奉的东西种类变多了，林见白看了圈，甚至看到了几个眼熟的手办，和一些游戏立牌。
一个中年男人跪拜在吉祥牌前，念念叨叨：“保佑我儿高考顺利，成功考上海邮大学……”
林见白下意识扫了眼吉祥牌上的名字，‘xx仙’，前两字有些复杂，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的繁体形式，林见白没认出来，他只看懂了后面的‘仙’字。
或许是供养的家仙，他想着。
除了过世的人的名字，吉祥牌上什么都能刻。
找了处空地方，林见白放下书包，将里面的佛像取出来，放到空位上。
“给你找了个地方呆，就别来我家了。”林见白小声说道，“把你放这里，我还需要花钱呢，说不定你还能捡漏到寺里佛像收到的供奉，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可别缠着我了。”他再次强调。
“小伙子，这是你家供养的佛像？”中年男人看到了林见白的动作，忍不住问道。
现在年轻一代信这些的，可太少了。
“嗯……算吧。”林见白模糊道。
“真好，我让我儿子来拜拜，他怎么都不来，非要躲家里打他那游戏。”中年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林见白想要出去，但中年男人依旧在搭话。
“小伙子，你可要常来啊，石头啊、铜铁啊，这些东西呢，它们一旦被雕刻成人形，享受了人的供奉，便会生出灵，久了，它们就能得道升仙。”
“那要是被丢了呢？”林见白问着。
“丢了？那可不行。”中年男人摇头，“那它们和我们人一样，会死。”
中年男人眼神渐渐变得浑浊，然而林见白并没有注意到。
“它们的出生不由自己，死亡也由不得自己，在人类的供奉里被迫生出灵智，被抛弃后也只能孤独地等待死亡，在漫长的岁月中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分崩离析。”
“不过有些运气好的，或许能侥幸活下来。”
它想活，那座被人类遗忘的山也想活，后来它成了山，山也成了它，若是它想要离开，只能留下身体的一半，继续护佑着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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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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