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待了大约五分钟,李明眸才缓过劲来。
她扶着墙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扯到后腰,痛得一瘸一拐,但也顾不上了。
周雪怡说电工不会进来这里,还说这里隔音,叫唤也没用。但她还是走到大门边,开始用力拍门,叫了很久。
她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手掌后来拍肿了,用力拍下去的时候,手心是麻的,并不觉得痛。
她知道不能再拍了。
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最后喊出来的气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于是她又跑到舞台附近,摸黑找出一些工具。
她拿着找到的铁椅子回到门边,猛地敲击大门,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排练厅在海大教学区最外围,隔壁就是游泳馆,冬天不开门;不远处是海大音乐厅,没有对外演出的时候,也是不开放的。
没有人会路过这里。
但她想吸引的并不是路过的人,她知道有一队电气工程的人在附近施工。就是因为附近有临时施工,剧团的人才要去体育馆排练。
周雪怡说工程队的人不会进来这里,但是万一他们经过,听到了呢?
她喊了很久的门,一开始用手掌拍,后来用声音叫,最后用凳子敲,却没有引起外面任何人的注意。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几点钟了,她的手机屏幕坏了,一直亮不起来,无法操作。
但电话能打进来。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急忙放下手中已经举不起来的凳子,在黑色的屏幕上猛点,换着不同的角度点,想着能不能接通。
但是没有任何作用,铃声一直在响,电话却无法接通。
一通电话会响六十秒,一开始,它连续响了三次,一共响了三分钟。
她把手机平放在地面上,焦急地蹲在手机边,听着《月光奏鸣曲》的铃声从开始唱到结束,结束后,又重新响起来。
就这么连续响了三次后,又断断续续响了两次——加起来五通电话,一共五通电话——随后,再没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她不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那个时间段,刚好是练习开始时。也许是沈思过打的,也许是骆绎声,也许是编舞老师……但无论是谁,后来他们都没再给她打电话。
手机仍然平放在地板上,屏幕一直无法亮起,铃声也不再响起。
排练厅内一片寂静。
李明眸跪坐在手机隔壁,缓缓伏在地上,额头贴在地板上。
一片寂静的排练厅内,响起了她压抑的哭声。
练习已经开始很久,也许快结束了。
有人找过她,但只有五通电话,加起来一共五分钟。
周雪怡说,她要看看沈思过会不会生气。
但其实李明眸不是很在乎沈思过。
她想起下午自己申请休息时,骆绎声和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她觉得,也许其他人不会再接受她了。
其实哪怕她到场了,以现在这个状态,她也跳不了。她后腰的知觉缓缓恢复,被撞到的地方在发热发烫,鼓起来很大一个肿块,连走路都不是很流畅。
哪怕到场,她也无法正常练习。
但她很想到场,非常想。不仅仅是害怕别人对她失望,还因为她对周雪怡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会倾尽全力,随后无论沈思过和其他人怎么处置她,哪怕要将她逐出剧团,她也接受。
倾尽全力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接受。
可是她并没有倾尽全力,她甚至没有到场。
手机已经沉寂很久,不再有任何人找她,她也不再呼叫外面可能会经过的人。
室内的灯无法打开,总闸从外面关上了。她从门边离开,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看着舞台方向巨大的黑影。
在排练厅的穹顶边缘,有一排透气孔。夜风从透气孔表面刮过,发出一阵凄厉的鬼嚎声。
听着这个声音,她情不自禁蜷得更紧。
她回想起傍晚跟周雪怡对峙的场景,有些后悔。
如果她当时服了软,那她现在可能已经顺利结束了第二幕的练习。此刻的她已经回到家,也许在洗澡,也许已经洗完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
“你不是本来不想加入剧团吗,为什么拒绝退出?”
这是周雪怡当时问她的问题,是她逃避了一整晚的问题。
她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回答呢?
她应该是想退出的,她一开始加入剧团,明明不是出于自愿。
是因为姨妈希望她加入,是沈思过热情邀请她加入,是骆绎声胁迫她加入。
那她自己呢?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想加入的。假如当真如此,周雪怡让她自己申请退出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还有之前跟骆绎声分别时,他问她是不是讨厌,说要帮她申请。
明明她没有听懂,但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我不讨厌”,随后是“不需要你帮我申请”。
完整地说,是“我不讨厌待在这里,我不想申请离开”。
她也搞不明白她自己了。
她感到难堪和难过,在漆黑的、空无一人的排练厅里哭了起来。
她哭了很久,也在角落里坐了很久。
在漆黑的环境中坐久后,她发现自己慢慢无法分辨方向。
她原来大概知道,舞台在哪里,大门在哪里。到了后来,她需要想一会,才能想起来门在哪。
等到后半夜,她已经分不清前后左右,仿佛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只能感觉到身后的一堵墙,和穹顶的一排透气孔。
她不知道现在具体是几点,只觉得应该是后半夜,因为气温变低了。
海市最近的昼夜温差大约有15度,她穿着白天练习的单薄卫衣,在角落蜷缩着,觉得自己好像是冷的。
湿润冰冷的空气从透气孔渗进来,她一开始是觉得冷的,但习惯这种温度后,身体就慢慢失去了知觉。
到了后面,她已经没法分辨自己是冷还是不冷了。
她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小说和科普文章,里面说,身体无法感知到冷暖,是失温的一种表现。
她突然恐惧起来:如果她死了在这里,是要到明天早上的九点钟才会被人发现吗?
如果现在有人找到她,没有错过黄金救援时间,自己可能就不会死。
可是那五通电话过去后,没有人再找她了。
这个世界就找了她五分钟。
她只有这五分钟。
她脑海涌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又伤心又害怕,还想再哭,却没有哭的力气,于是缓缓躺倒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渗出来。
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后,她再往那排透气孔看,竟模模糊糊看到了月亮的一道剪影。
原来躺下来后,从这个角度往透气孔外面看,能看到月亮啊。
姨妈……
她在心里迷迷糊糊喊着姨妈的名字,喊到后面,还念出了死去很久的妈妈的名字,渐渐睡着了。
然后下一刻,门口响起悉悉索索的开锁声。她半梦半醒,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毕竟现在还不是早上九点。
在她又要在那阵悉索声中再次入睡时,门突然被猛地推到最开,金属门板撞在门后的墙上,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
她跟着那声巨响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坐起,往声音来源看去,看到外面的月光随着打开的大门洒了进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中,浑身**莹白,一只手还撑在门上,胸膛剧烈起伏——是骆绎声。
李明眸的脑子钝钝的,下意识站了起来,但在骆绎声出现后的几秒内,她整个人都是宕机的。
她看见骆绎声打开大门后,往里面看了一圈,随后径直朝她走来。
许多说辞在她脑海中闪过:
你怎么来了?
现在是几点钟了?
剧团怎么样了,今晚的练习,大家有说什么吗?
刚刚那五通电话中,有你的电话吗?
等骆绎声终于走到她面前后,她在月光下看清他的表情,便一个问题也不敢问了。
骆绎声的表情非常难看。
她小时候跟姨妈逛街走丢过,姨妈找了她两小时。找到她的时候,姨妈表情就是这样的。
她拘谨地站在原地,不敢说话了。
骆绎声看到她的表现,生气的表情一点点收回去,看上去又是很和蔼的样子了。
然后他深呼吸两下,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李明眸看不到他的衣服,只看到他做了这么一个动作——然后他的手上就多了一件风衣外套。
他把那件外套展开,双手绕到李明眸身后,给她披上。
外套不太透风,裹在身上的时候,里面还有些潮,透出一股汗味。
李明眸偷偷闻了一下,觉得有些臭。她憋了会气,小心抬头看骆绎声的脸:明明是初冬的天气,他却出了很多汗,额边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给她穿外套的过程中,骆绎声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后腰,她“嘶”了一声,浑身僵硬了一下。
骆绎声的动作突然顿住,皱眉盯着她。
她假装自己并不痛,一脸镇定,还强行放松了身体。
然后骆绎声的手又滑到后腰那个位置,按了下去,这下她“啊”地一声大叫出来,手还下意识推了他一下。
骆绎声抓住她推自己的那只手,表情重新变得糟糕,另一只手伸到她后背,从上往下,大面积地摸了过去。
刚刚他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手很礼貌,尽量不碰到她的身体。
这会他又一点都不礼貌了,右手从她的脖子摸到后背,绕开后腰那块伤,然后又放到屁股上——连屁股都摸了一下。
李明眸被摸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他发现了她后腰上的那块撞伤。室内没有灯,他在确认她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她羞臊难堪,用没被抓住的手去推他,说出了见到骆绎声后的第一句话:“没、没有了!”
“就那里,没了,没别的地方了……”说到后面,声音还混了一丝哭腔。
骆绎声还抓了她的手一会,直到听到她的哭腔,才放开她的手。
他收回放在她屁股上的手,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动作,继续给她穿衣服。
那外套还挺繁复,披上后,侧边有两条拉链,正面还有一条拉链。
骆绎声把所有拉链都拉好后,又给她整了一下衣领,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非常轻柔。
做完这些后,他才放开她,弯腰捡起她放在地上的书包,和扔在书包隔壁的手机。
捡起那台屏幕碎裂的手机时,他顿了一会,前前后后检查一下,又看了李明眸一眼。
李明眸被他看得莫名紧张,下意识并拢脚尖,做了个立正的动作。
骆绎声沉默一会后,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我先送你回家。”他把那台烂掉的手机放进她的包里,给她的包拉好拉链,“你东西都拿齐了吧?”
她愣愣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哦”了一下,呆呆的。
随后骆绎声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出排练厅。
排练厅外面的月光很亮,树林被镀上一层银色的月光。风吹过的时候,银色的光泽在闪烁。
原来今晚的月光很亮啊,怪不得能从透气孔看到。
她看着月光下的树林,莫名其妙地想。
骆绎声先下了台阶,随后向她伸出手:“慢慢下来。”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手放在他手心上,然后由他牵着,一步一步慢慢挪下台阶。
她的后腰已经没那么痛,走路不再一瘸一拐,但还是走得很慢。
骆绎声就牵着她,两人在月光下,走得很慢很慢,一路走到学校门口。
谁都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真正的心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