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闻昭听到这二字,动作微微顿了下。他脑中浮现起一双泛红的眼睛。
虎口上的伤快要愈合,却生出些痒意。
他指腹摩过伤处,摸到一处不平,那一下咬得极狠。若不是他动作及时,非得被她咬去半块肉不可。
“她和她母妃一样,巧言令色,总归是个祸患。人现在在哪?”
林敬回忆了下,“回陛下,在太液池放河灯。”
“把人都支走了,做干净些。”
她既如此悼念他们的好父皇,不如今夜就送她去作伴。
反正她如今这般担惊受怕得活着,也不见得好过。不如留她个全尸。
林敬饶是早有准备,还是惊了下。悄悄抬起目光觑了曲闻昭一眼,却见陛下连眼睛都未抬。
火“噌”得窜起,烧在陛下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蛰伏的兽,白水般却致命的毒药,入口时尝不出味道,待毒素侵入肺腑,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甚至来不及思考和反应。
“属下明白。”
先帝初驾崩,宫中仍弥漫着一股死寂之气。风从水面拂过,草木摇落。
若桃安慰道:“公主,您节哀。陛下在天之灵,必然也是不愿见您伤心的。”
安玥摇头,“我不伤心。父皇只是换了个方式陪着我。况且父皇生前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现在有人替他了。父皇到了天上,自由自在。”
若桃抬头望了眼天,心中默默祈祷:若陛下在天有灵,求陛下保佑公主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这儿风大,奴婢扶公主起来吧。”
安玥点点头,刚一起身,忽觉脚上一阵发麻,头晕目眩,往前踉跄了几步。便觉有什么东西同身侧擦过。
她心下一惊,未缓过神,便听“噗通”一声,湖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
“公主,有人落水了!”
借着若桃手中的灯笼,安玥看清水中扑腾的人。
“快叫人。”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来……公主!”
若桃刚一开口,便见水中的人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露出了大半截身子,一只手湿哒哒地拽住了安玥的衣裙,似是要把人往下拽。
若桃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连忙把自家公主往回扯。拉扯间,便听裂帛一声,裙摆被撕开,那人眼看着抓不住,又要去抓安玥的腿,不防安玥哆哆嗦嗦把他往下一踹。
他一时不察,又跌回湖中。
安玥缓过神,反手拉着若桃往回跑。刚跑出两步,她见到远处隐隐有光亮,是排排宫灯。
她以为得救,朝那边奔去,看见金龙步辇停下。安玥心底咯噔了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御帘,里面露出半张脸。下颌轮廓锋利,眉如远岫,面若冰玉。那双眼睛注视着这边,来人指腹摩挲着虎口,眼底似有松散的笑。而剩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晦暗不清。
是曲闻昭。
她脚步堪堪顿住,不经意往后退了两步。
辇上的人缓缓下来,走近了,安玥看清他脸上的笑意,似有打量,“妹妹从何处来?怎得这般狼狈?”
安玥慌忙低头,她心颤得厉害,此事是否和皇兄有关?
她一抬眼,正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大脑几乎忘记思考,原本想好的措辞一瞬间也搅散了,“有……有人要杀我……”
曲闻昭走近几步,弯下腰,一只手压在她肩上,“谁要杀你?”
安玥觳觫了下,“我不知道……”
曲闻昭居高临下,垂眼朝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来,透着冷意。
若桃站在一旁,看出气氛不对,连忙将自家公主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他。
曲闻昭不将这侍女放在眼里,他定定盯着她身后的安玥,便见她一手哆哆嗦嗦伸进袖中,似是要拿什么。
曲闻昭猜那里面定然放着一把匕首。
却不防旋即,他额心一热,什么东西飞快贴了上来。曲闻昭眯了眯眼睛,把额头上的东西扯下,那是一张绘了朱砂的符咒。
安玥贴符咒几乎是不经意的动作。
曲闻昭面上的温度维持不住,骤然沉了下来。
头一回见这样的骂人方式。
不远处亮起火光,是若桃先前以为有人落水,几嗓子喊来的人。
一同过来的还有叶铭他们。
曲闻昭拽着那张符纸,忍了又忍,直到目光恢复温和。
安玥感受到身后动静,却未松懈半分。她想后退,面前传来声音,“妹妹这是何意?”
安玥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这是符纸……辟邪用的……可以保平安,安玥分给皇兄一些。”
曲闻昭气笑了,“是吗?”
他凑近了些,热气喷洒在安玥耳边,“妹妹看出我是人是鬼了吗?”
安玥瑟缩了下:“是……是人……”
遭了,她在说什么?
“不是,安玥不是那个意思!”
她磕磕绊绊,想着措辞:“皇兄生得很好看,话本里的妖精长得都很好看,安玥一时惊慌,才会认错。”
她梳得双螺髻。两边各留有一束头发垂在腰间,风一吹,那两只螺髻似是颤了下,像是两只兔耳朵,正打着哆嗦。
曲闻昭一瞬间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皇帝如此宠爱这个女儿,就连曲奕,临死前宁可担下罪责身败名裂,也要替安玥洗清关系了。她确实很会讨人欢心。
他未说话,袖子一重,面前的人强忍住害怕拉住他,“皇兄,安玥不是故意的,安玥就是被那人吓着了。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啊。”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光,悠悠地看了安玥一眼,叹了口气。
他语气揶揄:“裙子都湿了,不冷吗?”
“去换身衣服吧。”
安玥一低头,方看清自己裙角沾了泥点,她面色微窘,行了个礼慌忙离开。曲闻昭看着她狼狈的背影,低低笑了声。
他如今尚未弄清穿身原因,若是此事和安玥有关,贸然把人弄死,他怕是再难找到解决穿身之法。
就这样当个乐子,倒也不错。
只是曲闻昭一想到她昨日磋磨了自己那么久,眼下看见她那劫后余生似的的背影,有些不悦,并不想这么轻飘飘放过她。
安玥尚未跑远,一名侍从拦在她身前,语调冰冷,“公主,陛下请您回去。”
安玥面色苍白,回头看了曲闻昭一眼。见皇兄一身玄衣坐回辇中,泼墨般与夜色融为一体。四周的宫人手提宫灯,灯光映在他的面上,他眸光漆黑,光影朦胧间,他似是朝自己露出了抹笑。
像是昳丽的鬼魅。
安玥视线躲了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再抬头时,语气恢复正常,“我此刻衣衫不整,不宜见驾,可否等我换过衣裳?”
一旁的胡禄堆笑道:“陛下说夜里凉,公主湿着衣裳那么远回去,怕公主着凉,让公主移步上辇,送公主回去。陛下也是为公主着想,还望公主莫要为难。”
皇兄会这么好心?
安玥不知道,但她看了眼那拦在身前侍卫,此刻杵在身前纹丝不动,她就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若是以前,断没有人敢做出这般无礼之事。
可打狗还得看主人。
她抬起头,面上强维持镇定,吩咐一旁的若桃:“让侍卫在宫外候着。”
若桃连忙应:“是!”
安玥调转鞋尖往回走,到了辇前,一只手掀开御帘,顷刻有内侍搀扶着安玥上去。
进去时,四周萦绕着一股极淡的玉兰味,夹着一股清冷的雪气,凉丝丝的,往人衣领里冒。
里面不如想象中那般漆黑,有暗黄的灯光透过帘子照进来。
小时候她坐过父皇的御辇,记得当时是白天,下了雪,四周都是亮的,并不冷。
可皇兄的轿辇不同,紫檀木的矮几上摆着一只香炉,气味应是里面散出的。
里面凉得不似有人气。
安玥语气试探:“皇兄?”
曲闻昭手里拿着只竹简,未抬头,“坐。”
安玥强忍住惧意,放低了动静,在曲闻昭边上坐下,尽量不惊动看书的人。
位子未垫东西,由冷又硬。安玥低着头,看不清他神色。只能端正坐着,僵着脊背,祈祷快些回去。
她夜里惊梦,本就未睡好,一番折腾,困意上涌,又见曲闻昭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安玥双目渐渐阖上。意识昏沉之际,她脑袋往下一沉。
啪嗒。
竹简敲在矮几上,将她惊醒。安玥睁开眼,目色迷茫了阵,撞进一双戏谑的深眸,方想起自己还在皇兄的娇辇上。
她吓得往后一躲,“砰”得声,脑袋撞到了辇壁。
“嘶——”安玥不经意伸手捂住脑袋,却碰到了一只冰凉光硬的指节。
曲闻昭的手正压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几乎忘记疼痛,缩回手,抬头正撞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痛吗?”
安玥警惕地盯着他,点了下头。放在头上的那只手却没有要拿开的意思,只是顺着她的头发往下,一路到后颈。
安玥冷得打了个哆嗦,那只手缓缓收紧,安玥眸子睁大,强忍住颤栗,“皇……皇兄?”
“妹妹那日说养了只狸奴?不知脾气怎么样?”他指尖还缠绕着安玥的一缕发丝,
“宠物的脾气随主人,妹妹脾气这般好,养的狸奴脾气应当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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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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