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整整三月,他没再来看我一眼,镜花说他夜夜宿在郑宸妃处。
我便没好气地警告她:“陛下宿于何处不必告知本宫,本宫可是南萧的明懿皇后,明懿、明懿,自是要明达聪懿!本宫自不敢辜负帝王厚望,你若再与我说这些闲事,便回你主子那罢。”
镜花听了连忙跪地请罪。
我让她掌嘴三十,跪够一个时辰反思。
我是觉得镜花与我说这些没有用,毕竟嘉启帝再怎么宠幸郑宸妃,也不会让她有自己的孩子。
除非他疯了任由郑叔延在朝中继续势大。
一月后,芷兰苑传出喜讯,郑宸妃有孕。
我砸了栖凤宫大殿的鸳鸯合和屏。
六个月后,李美人也传来喜讯。
我让人赏了她好些绫罗绸缎。
七个月后,又有两位妃子传来喜讯,我让人按照礼制都一一赏了。
又正值大皇子萧伯淳的周岁宴,嘉启帝让周公公传令,吩咐我来操办,我说我不干。
周公公就劝我。
我就说那让你主子赐死我吧。
周公公吓得噗通一声跪了。
我让他走人,说本宫不干就是不干。
最后,周岁宴还是大皇子他亲娘珍妃亲自操办了。
珍妃亲自邀我去,我就问她嘉启帝去不去。
她说那当然了,陛下是大皇子的父亲,自然会去的。
我就点点头,说:“那本宫就不去了,看到他就烦。”
这话把珍妃吓得脸都白了,匆匆忙忙说了我一句:“祖宗啊,你嘴上可注意着点吧!”
就被吓回了她的钟粹宫。
周岁宴我自然没去。
可宴席上却出了件大事——郑宸妃突然早产了。
消息传到栖凤宫时,我正跪在佛前念经。
郑宸妃生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一个早产儿。
……还是个皇子。
嘉启帝给他起名萧仲深。
手中的木槌被我在佛前敲断了。
随后就被负责彻查此事的周公公带去了芷兰苑。
禁军压着我的胳膊,痛得我眉头直皱,只能咬着牙强忍着。
而自从我被押出栖凤宫的那一刻,栖凤宫便开始鸡飞狗跳地慌起来。
我被禁军扔到了芷兰苑的院子里,整个人都狼狈地摔在地上,入目便是曳地的玄色龙纹袍的袍角。
至于周围,都站着和郑宸妃交好的妃子。
我环顾着粗略一看,哟,基本上没有缺席的。
不愧是有着“准皇后”美名的郑宸妃呢。
我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嘉启帝面前。
张贤妃率先开口,仍是单独只对我的冷嘲热讽:“皇后娘娘近来是越发没规矩了,如今更是心狠手辣,竟敢谋害皇子,幸好宸妃命好也有福气,孩子保住了,不过孩子早产,身子弱了些,日后少不了要调理,皇后娘娘真是好手笔啊!”
我对她的冷嘲热讽不理不睬,只是冷冷地笑。
嘉启帝在这时问我:“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我笑,迎着他的目光,“臣妾认罪,都是臣妾做的,是臣妾亲自买通了周岁宴上的宫女,让她把足量的堕胎药倒进郑宸妃的酒水里。”
嘉启帝的脸色变了。
张贤妃更是冷笑一声:“娘娘认罪倒是坦荡!在场的人可全都听到了,皇后娘娘,您就等着下地狱去吧!”
“谁听到了?”嘉启帝凉凉开口。
张贤妃一顿,神色微变:“陛、陛下?”
“朕什么都没听到。”他盯着我,眼神那般薄凉。
在场,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妃嫔开始互相交换眼色……
突然,内寝的门被猛得打开,里面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就直直朝我扑过来。
巴掌的掌风呼啸而过。
却不是扇在我脸上,而是我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另一只手反扇在她的脸上。
“啪”一声响,她被我一巴掌扇倒在地,而我则在她打我时就站了起来,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捂着半边脸的郑宸妃,她摔倒在地上,此刻正不断喘气。
我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哪来的登不上台面的贱婢,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我对她一家子都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他们啖肉喝血,尤其是她那个阴险狡诈的义父!
周围那些本来都觉得我要死定了的妃子,这会儿全都懵了,都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这个疯子。
那一巴掌,是我积攒了快整整两年的怒火。
我又走近她一步,看着她衣衫单薄地倒在地上,一旁还坐着事不关己的嘉启帝。
“早知道宸妃力气这般大,本宫便不该让人下堕胎药,而该下砒-霜。”
就像她初入宫那年,让她的婢子送来的枣泥杏仁糕,那里面放着足以让人即刻毙命的过量苦杏仁粉。
若不是我从小就与苦杏仁结缘,怕也看不出藏在甜蜜枣泥馅里,那让人看不到的、能要了人性命的苦杏仁粉!
我越想越气,加上享佳她们的仇和我孩子的仇,我就更想打她了。
只是郑宸妃却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朝我瞪过来。
于是,同一时刻,我和她都愣住了。
在今天之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更由于嘉启帝的刻意阻拦,我与郑宸妃并未见过面。
所以,也就并不知道她的长相,只是总听周围人议论,说她生得美貌。
可直到今天我才知晓,她竟然……竟然生了这样一张脸……
一张……一张与我近乎相同的脸。
不仅如此,她的神态举止、梳发的样式,还有刚刚她婢女拿来给她披上的外衣款式……
竟然……哈哈……哈哈哈……竟然都与我像了有八分!
我大笑着倒退了几步,我看看嘉启帝,又看看刚刚被婢女扶起的郑宸妃。
突然就觉得十分恶心,想要吐。
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郑叔延这么不肯放过我了。
有长得这么像我的一个替身,我不在岂不是最好?
既削去了高家的权势,还能让嘉启帝因为我的死而把所有的宠爱全部弥补在郑宸妃身上,这样,他郑家的权势又要翻上一翻呐!
我也算是知道了嘉启帝为什么不让我和郑宸妃见面。
是,他确实是懂我。
我确实感到无比耻辱、恶心、愈发想死,于是扭头就毫不犹豫朝院内的石柱子撞去。
可是没有成功,嘉启帝把我拉住了。
那夜之后,嘉启帝把整个皇宫内所有无子嗣或是未有孕的女子一夜之间送出了宫,送进鸡鸣寺的后山为尼,终身不得出。
哪怕是尊贵如张贤妃这样的女子,也都没有逃脱。
当然,嘉启帝不会不给前朝一个交代。
而帝王的交代就是让她们背后的世家一起发下大狱,罪名是“叛国通敌”。
证据就是红轻尘从北祈拿回来的那份南萧朝臣勾结北祈的名录。
一夜之间,朝中落马的官员不计其数,至于空出的官职,则由北祈朝臣中事先便向南萧投诚的官员补上,或由那些落马的世家里其他有才能的人补齐。
当然,即使如此,朝中官职依旧有空缺,因此,嘉启帝按照朝中所空缺的职务,适时地下发了“开科取士”的政令,由木季暄督办,用考试来应召天下有学识有才干的寒门士子入朝为官,以填补朝中空缺。
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我一心寻死,便当着那群嫔妃的面,承认了我给宸妃下堕胎药的事情。
你道荒不荒唐?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份朝中官员勾结北祈“叛国通敌”的名录上所记载的人员,与最后真的入狱的官员,并不一定完全重合。
但这份名录却是帝王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拔除权臣爪牙的一个借口。
我不知道是因为嘉启帝本就在“顺势而为”这一方面天赋异禀、无人能及,还是这一切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毕竟,他之前一直都阻止我与郑宸妃见面,唯独这一次……
可这样的事情明明就是无法预料的不是吗?
不、不对……
我让宫女下的堕胎药是足量的,足以让郑宸妃一尸两命。
她想害我不止一两回,我当然不能放过她。
弄死郑家全家一直都是我毕生所求。
但最后她没有事。
所以,是谁换了郑宸妃的药?
想到这里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可笑。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如果再仔细想想,其实里面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关节。
但偏偏就是这样无意识的猜测与揣度让我觉得这皇宫越发冰冷与可怖。
我就像被在悬崖的边缘,有一根绳子把我牢牢地绑住无法动弹,而身旁就有一个看不见脸的蒙面人拿着一把匕首,正在一点一点磨着绳子,只要绳子一断,我就会掉入万丈深渊里。
可是他怎么都割不断,每次都差一点点,就是这样的折磨让我无比渴望一个痛快。
前朝战事已经平息,渭城的防线一破,南萧大军便势如破竹,直取北祈皇都。
那个曾经说要拿下南萧皇帝和南萧太后脑袋的北祈太子,他的头颅最终也没有送到嘉启帝的面前,而是在外界“南萧的皇帝真是仁慈,竟然只是把北祈太子囚禁在南萧的某个大牢里”的流言蜚语中,被扔进了某个不起眼的狗窝。
乱了几百年的人间,终于在嘉启帝的强硬手腕下,再次走向了统一。
百姓眼里,甚至很多大臣眼里,嘉启帝既是乱世的枭雄,亦是乱世的明君,他狠绝果断、料事如神,洁身自好更勤勉有加,更是能够不看门第任人唯贤,是注定要留名史册的千古一帝。
可大概只有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他在说起命人将北祈太子的脑袋割下来喂狗时的那副神情,从语气到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冷漠得仿佛那不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而是一颗冰冷的棋子。
我并非可怜那北祈太子,我也并没有理由去可怜他,我只是害怕嘉启帝那副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模样。
怕疯了。
他似乎越来越像嘉启七年时,趴在我窗上的那只鬼,让我怕得浑身发冷,可四目相望,却发现冰冷的寝殿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我,我就在那样的恐惧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一夜的月色不似月色,而像白色的枯骨泛出的光。
到处都是死人的味道,还有黑夜里如同幽魂尖叫的风声。
可他似乎很喜欢告诉我这些,更喜欢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这些。
他每每说起这些,都好像在反复地向我求证:做这些的人是嘉启皇帝,而不是萧楚珩,对不对?伽释?
我总是在想,究竟是帝王的躯壳把萧楚珩变成了这样,还是冰冷的皇宫把他、把我都变成了现在这幅可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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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一役,木季暄挤走张相,也就是张贤妃的父亲,封为当朝左相,位比郑叔延高一阶,同时以文臣之职掌南萧一半兵马。
木季暄重新入朝的第二日,便把木易止接了回去,那个时候,小易止已经会走路了。
至于合并而来的北祈疆土,嘉启帝让熟悉北祈风土人情的红轻尘暂为打理,并封其为镇北王。
最后是昭慈太后,虽然这些年母子相斗很厉害,但是我知道,嘉启帝其实心里终究是敬重太后的,所以只是让太后当着朝臣的面还了政,该有的太后尊荣仍旧依旧。
自此,他终于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我了。
那日,我撞柱未果,反被他抱回了栖凤宫,并且警告我:“高伽释,你若是敢死,朕不介意下一个先对付高家。”
他夜夜宿于我宫中。
每次晚上我的里衣都会被他撕得干干净净。
而我总在有房事后的次日清晨,当着他的面喝完一整碗避子汤。
刚开始,他杀了好几个胆大包天的太医。
再后来,不知我从哪里得来了药方,自己配着当茶喝,太医去禀告他说“皇后娘娘再吃避子汤恐再不能有孕时”,他才知道我做的好事。
于是他就开始发疯。
先让禁军把我的栖凤宫里三层外三层的搜一遍,但凡长得有点像草药的东西全都拔干净,同时警告我,只要我敢吃一次避子汤,他就杀我高家一人。
似是怕我不信,更是近乎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你若敢让朕当鳏夫,朕便让你的阿姊、阿娘下半辈子当寡妇!”
我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又气不过,摘下头上的簪子毫不犹豫就往他胸口扎,他却只是冷笑。
握着我的手,带着簪子往肉里又进了一寸。
鲜血流到我的手上,我吓得脸色惨白,慌忙把簪子拔了出来丢到地上。
他看了我一会儿,直到周公公来禀报说李美人诞下一子。
他拿着我放在床头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说:“知道了。”
又冷冷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门外渐行渐远的谈话声传入寂静的室内,十分的清晰。
周公公怕的声音颤抖:“陛下……您这伤……”
嘉启帝却像没有听到,直接打断,说:“传朕旨意,三皇子赐名叔漾,李美人诞育皇嗣有功……赐住储秀宫。”
周公公应是后又问:“陛下起驾去看看李美人?”
嘉启帝只冷冷问:“木季暄到乾安殿了吗?”
周公公道:“到了陛下。”
嘉启帝便道:“回乾安殿。”
一阵熙攘后,外面恢复了熟悉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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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溯洄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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