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言每走一步,腰腹间撕裂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都让她眼前发黑,额角的冷汗混着方才激斗留下的尘土,蜿蜒滑落。她拄着“斩岳”,刀尖深深陷入泥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挪到了王劫生倒伏的身旁。
她单膝跪地,顾不上地面的污浊,急切地伸手探向王劫生的脖颈。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得吓人,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温度。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还有气…”炽言低声自语,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却没有丝毫放松。目光落在王劫生的右手——那只刚刚以血肉之躯强行按灭聚阴煞的手掌。
那景象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掌心一片焦黑,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炭化,隐约可见森白的指骨。更诡异的是,焦黑伤口周围的皮肤,一直蔓延到整条小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而霜层之下,皮下的血管却如同熔岩流淌的沟壑,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泽,正随着微弱的脉搏搏动着,丝丝缕缕墨汁般的黑气正从伤口深处不断蒸腾出来,带着浓烈的阴邪与死寂气息。
这绝不是寻常伤势!是那邪异的玉蝉力量与聚阴煞污秽阴气的双重反噬!炽言虽不懂幽冥秘术,但家传武学对阴邪气息的敏感让她瞬间判断出,这伤势正以可怕的速度侵蚀着这个盗墓贼的生命力。
她强忍着不适,目光移向王劫生摊开的手掌旁边。那枚“启幽”玉蝉静静地躺在泥地上,幽绿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像一块蒙尘的普通古玉。但炽言腰间的“斩岳”却依旧在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刀鞘滚烫,提醒着她这东西的危险从未远离。
“邪物…”炽言盯着玉蝉,眼神锐利如刀。正是这东西引来了聚阴煞,也差点要了这盗墓贼的命。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这祸根彻底毁掉或远远丢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玉身的刹那——
“呃…嗬…”
地上昏迷的王劫生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抽气声,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她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痛苦地蜷缩、弹动,青紫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吸入空气,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她脸上那层死灰之气瞬间加重,焦黑的右手伤口处蒸腾的黑气骤然变得浓郁!
仿佛她的生命,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那焦黑的伤口处强行抽离!
炽言伸向玉蝉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她惊愕地看着王劫生濒死的反应,又猛地看向那枚看似沉寂的玉蝉。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这玉蝉…竟与她的生命相连?!毁掉它,她可能立刻就会死?!
“该死!”炽言低声咒骂,迅速收回手。她不再犹豫,强忍着自身的伤痛,俯身将王劫生瘦小冰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入手轻飘飘的,像抱着一捆浸透了冰水的枯柴。王劫生无意识地在她臂弯里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额头渗出更多冷汗,气息更加微弱。
此地绝不可久留!方才的打斗动静太大,随时可能引来官差,或是更麻烦的东西——比如被玉蝉气息吸引的其他邪祟!炽言眼神扫过周围坍塌的墙壁和幽深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口。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来处理这要命的伤势,弄清楚这玉蝉和盗墓贼的关联。
念头飞转,一个地方瞬间浮现在炽言脑海——城南“慈安坊”,那座废弃的义庄。表面破败,但地下有一处极其隐秘的石室,是她初到洛阳时无意中发现,并暗中布置作为临时落脚点的。那里足够偏僻,深入地下,能隔绝大部分探查,也便于处理…一些不便见光的事情。
打定主意,炽言不再迟疑。她将王劫生小心地横抱在身前,用左臂托稳,右手紧握“斩岳”,警惕地环视一周,确认废墟中再无异常动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处的剧痛,调动起残存的罡气灌注双腿,足尖一点,身形如狸猫般轻盈却又迅疾地掠出这片死寂的废墟,融入洛阳城初冬愈发浓重的夜色之中。
夜色深沉,寒星寥落。
慈安坊在洛阳城西南角,是出了名的贫瘠混乱之地,入夜后更是如同鬼域,连巡城的武侯都很少踏足。坊内深处,一座荒废多年的义庄孤零零地矗立着,残破的院墙半塌,几扇腐朽的门板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
炽言抱着王劫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绕到义庄后院。她在一处被枯藤和瓦砾半掩的墙角停下,脚尖在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上看似随意地踢点了三下。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墙角一块布满苔藓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淡淡草药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炽言抱着王劫生,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进去。身后石板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
地道狭窄低矮,仅凭炽言过人的目力和对路径的熟悉摸索前行。向下行了约莫二十余步,前方豁然开朗。一间约莫丈许见方的地下石室出现在眼前。墙壁是粗糙的石块垒砌,地面还算平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草和旧麻布,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陶缸里蓄着清水。另一角则是一个小小的火塘,旁边散落着干燥的木柴和引火之物。墙壁上嵌着一个简陋的石龛,里面放着一盏蒙尘的青铜油灯。
这里简陋、冰冷、弥漫着地底特有的潮湿气息,却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绝对寂静,仿佛与世隔绝。
炽言将王劫生小心地放在角落铺着厚厚干草和旧麻布的地铺上。冰冷的身体接触到相对柔软的铺垫,王劫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呻吟,眉头紧紧锁着,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炽言迅速点燃了石龛里的油灯。昏黄摇曳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王劫生惨白的脸和那只触目惊心的右手。
不能再等了!
炽言解开自己腰间染血的束带,露出腰侧和手臂的伤口。被鬼手勒过的地方一片青紫淤肿,边缘泛着不祥的黑色;被阴气擦过的皮肉则如同冻伤般僵硬麻木,丝丝缕缕的阴寒气息正顽固地向内侵蚀。她咬咬牙,从怀中贴身取出一个小巧的扁圆锡盒,打开,里面是半盒散发着浓郁辛辣草药气味的黑色药膏。这是凉州军中秘制的“金疮续骨膏”,对内外伤有奇效,更能拔除部分阴寒邪气。
她先快速地将药膏涂抹在自己腰腹和手臂的伤处。药膏接触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随即一股温和的热力渗透进去,与那股阴寒之气对抗着,让她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处理完自身,炽言立刻回到王劫生身边。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王劫生那件沾满泥污、被冷汗浸透的灰布短打。当衣衫褪下,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紧贴在身上的单薄内衫时,炽言的动作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对方瘦削单薄的肩背曲线,以及内衫下隐约的束胸轮廓,清晰无疑地表明了这个一直作男装打扮的“小子”的真实性别。
炽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轻轻解开内衫的系带,露出王劫生的上半身。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肋骨根根清晰可见,显示出长期营养不良的痕迹。而此刻,最令人心惊的是,那诡异的青紫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从她焦黑变形的右手掌缘开始,沿着手臂的经脉,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肩膀、甚至心口方向蔓延!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焦黑的伤口和那些青紫色的脉络中不断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缭绕不散。
这阴毒的反噬,远比她自身的伤势更加凶险霸道!
炽言不再犹豫。她挖出更大一块乌黑的药膏,先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王劫生右臂蔓延的青紫色纹路上。药膏触碰到那些冰冷的皮肤,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王劫生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那青紫色的纹路仿佛受到了刺激,颜色骤然加深,如同扭曲的毒蛇般猛地向上窜了一小截!
“反噬太强…药力不够…”炽言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王劫生痛苦扭曲的面容,焦黑的右手伤口处黑气蒸腾得更加剧烈,气息也越发微弱。再这样下去,她撑不过半个时辰!
必须压制那玉蝉的邪力,至少暂时切断它和这伤势的联系!
炽言的目光猛地投向被自己放在石室另一角、远离王劫生的那枚“启幽”玉蝉。此刻,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枚沉寂的玉蝉表面,竟开始流转起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绿光晕!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每一次明灭,王劫生右臂上的青紫色纹路就随之搏动一下,蒸腾的黑气也浓郁一分!
果然是它在作祟!
炽言眼中厉色一闪。她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放置玉蝉的角落。她不敢直接触碰这邪物,抽出“斩岳”,尝试着用刀尖去拨动那玉蝉,想将它移得更远些。
铮!
刀尖刚接触到玉蝉光滑的表面,“斩岳”刀身猛地发出一声高亢刺耳的嗡鸣!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怨毒死寂的邪异气息,如同毒蛇般顺着刀身逆袭而上,狠狠撞向炽言握刀的手!
炽言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巨力传来,手臂剧震,整条胳膊瞬间麻木,几乎握不住刀柄!同时,地上的玉蝉幽光大盛!一股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呃啊——!”
躺在干草铺上的王劫生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右臂上的青紫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藤,疯狂地向上蔓延,瞬间爬过了肩胛,直逼心口!焦黑的伤口处,一股粘稠如墨汁的黑血汩汩涌出!她的气息骤然跌落谷底,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停止!
“住手!”炽言又惊又怒,猛地撤回“斩岳”,那股反噬的阴寒力量才如潮水般退去。玉蝉的光芒重新黯淡下去,但王劫生的情况却已恶化到了濒死的边缘!
炽言踉跄着扑回地铺旁,看着王劫生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模样,看着她右臂上那狰狞蔓延、几乎触及心脉的青紫毒纹,看着她焦黑手掌中不断涌出的污血…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该死的玉蝉!毁不得,碰不得,移不动!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盗墓贼被它活活吸干?!
不!还有办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如同黑暗中迸射出的火星,瞬间照亮了炽言焦灼的心神。既然外物无法隔绝这玉蝉与她的联系,那就用更强大的力量,从内部暂时压制它!用她的罡气!
她的罡气至阳至刚,天生克制阴邪。虽然之前对抗聚阴煞时消耗巨大,且自身也受了阴气侵蚀,但此刻为了救人,顾不得许多了!
炽言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王劫生身边。她伸出双手,左手掌心轻轻按在王劫生冰冷的心口,右手则悬停在王劫生那焦黑伤口上方寸许,不敢直接触碰那污秽的源头。
她闭上双眼,强行压下自身的伤痛和翻腾的气血,全力运转家传心法。丹田之内,残存的罡气如同被唤醒的岩浆,开始艰难地汇聚、流转。一丝丝灼热的气流,带着沛然的阳刚之意,顺着她的左臂经脉,透过掌心,小心翼翼地渡入王劫生冰冷的心脉。
“唔…”昏迷中的王劫生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那股灼热的暖流,如同投入冰窟的火种,微弱却顽强地护住了她即将熄灭的心灯。
炽言全神贯注,引导着这股暖流,小心翼翼地沿着王劫生的经络,向那被阴毒反噬重创的右臂探去。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缓慢,生怕刚猛的罡气反而震碎对方脆弱不堪的经脉。
当那缕灼热的罡气终于接触到王劫生右臂上蔓延的青紫色纹路边缘时——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之上!王劫生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呜咽!那青紫色的纹路骤然变得鲜艳刺目,疯狂地扭动起来,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凶狠地扑向那缕入侵的罡气!
炽言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带着浓烈怨毒的反噬力量,顺着自己渡入的罡气,狠狠倒灌而回!她胸口如遭重击,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自身的伤势和消耗,让她此刻的罡气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持久对抗这邪异的反噬!
“坚持住!”炽言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她不顾反噬的剧痛,强行催动丹田内最后的本源罡气,更加汹涌地渡入王劫生体内!她必须压制住这暴走的阴毒!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王劫生脆弱的经脉中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阳刚的罡气如同赤红的烙铁,灼烧着那些青紫色的毒纹;阴寒的毒气则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冻结着炽言的罡气。王劫生的身体成了战场,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着,汗水混着污血浸透了身下的干草,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炽言的心。
时间在无声的痛苦煎熬中流逝。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石壁上投下两人扭曲挣扎的影子。
炽言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浸湿了鬓角,嘴角的血迹不断渗出又干涸。她的罡气在急速消耗,那阴毒的反噬却如同无底深渊,源源不绝。王劫生右臂上的青紫色毒纹虽然被炽言拼死注入的罡气暂时遏制住了向心口的蔓延,却并未消退,反而在伤口周围凝结得更加深沉,如同丑陋的烙印。焦黑掌心中涌出的黑血似乎少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止住的迹象。
就在炽言感觉自己的罡气即将枯竭,意识都开始模糊之际——
“笨…女侠…”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从王劫生干裂乌紫的唇间溢出。
炽言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看向王劫生。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深陷在昏迷的痛苦之中,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仿佛在对抗着无边梦魇。
“烧…烧了它…书…别…别让它醒…”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字眼艰难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颤抖,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决绝。
书?烧了它?别让谁醒?
炽言心头剧震!这没头没尾的呓语,如同黑暗中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这盗墓贼在昏迷中泄露的秘密,指向的绝非仅仅是这枚玉蝉!还有更恐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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