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昏黄的灯火不安地跳跃着,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王劫生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缝。视线里一片混沌的灰翳,如同蒙着厚厚的蛛网。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水传来,模糊而遥远。身体的感知支离破碎——胸口像压着冰冷的巨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右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阴寒,从肩膀的位置不断向心脏侵蚀;而那只焦黑的手掌,更像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异物,麻木地提醒着她那场惨烈的搏杀。
她觉得自己正在沉向一个漆黑冰冷的深渊,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随时可能彻底飘散。
“…水…”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挤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喉咙里火烧火燎,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炭块。
一点清凉的触感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嘴唇。王劫生下意识地微微张嘴,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冰冷液体流了进来。她贪婪地吞咽着,那点凉意如同微弱的火种,短暂地灼烧过她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弱的清醒。
混沌的视野艰难地聚焦。一张冷峻而苍白的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映入她涣散的瞳孔。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此刻正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复杂得让王劫生混沌的脑子一时无法解读——有关切,有凝重,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未散的惊悸?
女侠?那个一路追杀她、最后却被她以半条命救下的…炽言?
王劫生想扯出一个惯常的、用来应付各种场面的油滑笑容,但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只牵动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动。” 炽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将手中的破陶碗放下,碗沿还沾着水渍。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在王劫生脸上,似乎想穿透那层濒死的灰翳,看清她灵魂深处的秘密。
“北邙幽荧。镇墓书。”炽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死水,“你昏迷时…用唇语说的。那是什么?玉蝉引来的尸语,慎陵的盗掘…还有你拼死也要阻止的‘它’醒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王劫生混乱的脑海。
北邙幽荧…镇墓书…
这两个名字唤醒了记忆深处最恐怖的画面!主墓室深处那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怨念;壁画上那个被无数符文锁链缠绕、在祭火中无声哀嚎的模糊女子身影;还有耳室里,当她的手碰到这枚玉蝉时,脑海中炸开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毁灭**的尖啸!
“嗬…嗬…”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右臂的伤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和更强烈的阴寒反噬!青紫色的毒纹似乎都搏动得更加明显。
炽言眼神一凝,立刻伸手,掌心带着一丝残存的、温热的罡气,轻轻按在王劫生冰冷的心口。那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如同在暴风雨中点燃的微小火苗,强行驱散了一丝灭顶的寒意,让王劫生濒临崩溃的意识稍微稳住。
“别怕。”炽言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按在王劫生心口的手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告诉我。洛阳城已经乱了,尸语在蔓延。我需要知道真相,才能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也是为了…救你。”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有些生硬,却异常清晰。
救她?王劫生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她一个挣扎在烂泥里的盗墓贼,被这高高在上、嫉恶如仇的女侠…救?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心口那点真实的暖意,还有对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让她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转动起来。阻止更坏的事情…救洛阳?她王劫生烂命一条,从没想过当什么救世主。可…如果那东西真的醒了…师父临终前死死攥着她的手,浑浊眼睛里那份深沉的恐惧,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师父说过,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要么一起死,要么…拉着它一起下地狱。
“…慎陵…不是…安帝…的…” 王劫生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底下…还有…更深的…墓…埋着…一个…巫女…叫…幽荧…”
她断断续续,语不成句,用破碎的词语努力拼凑着在慎陵深处窥见的恐怖真相。被活殉的巫女;千年不散的怨念;那句“金乌西坠,铜驼荆棘”的亡国诅咒;玉蝉是幽荧怨念的核心载体,如同钥匙,也如同引信;而镇压她的核心,是一卷非金非玉的《玄阴镇墓书》…幽荧的目的,不仅仅是毁灭洛阳,她要利用毁灭产生的滔天怨气,唤醒沉睡在北邙地脉深处某个更古老、更恐怖的“尸解仙”…
随着她的讲述,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窜动,拉长着两人沉默而凝重的影子。炽言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她按在王劫生心口的手掌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王劫生透露出的信息,比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恐怖百倍!一个被镇压千年的怨灵巫女,一个沉睡的古神级邪物…整个洛阳,乃至整个王朝的气运,都成了祭坛上的牺牲!
“…书…不能…留…”王劫生死死盯着炽言,涣散的瞳孔里爆发出最后一点执拗的亮光,如同垂死的火星,“烧…烧了它…必须…烧了…镇墓书…不然…都得…死…” 她猛地一阵呛咳,乌紫的唇边溢出带着黑丝的污血,气息再次急速衰落下去,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
“镇墓书…在慎陵主墓室?”炽言的声音紧绷如弦。
王劫生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意识再次滑向黑暗的深渊。身体的冰冷和右臂毒纹的搏动,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
炽言猛地收回手,霍然起身!她的动作牵动了腰腹的伤口,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角渗出冷汗,但她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不能再等了!王劫生的状况已是油尽灯枯,全靠那邪门的“阴髓膏”和最后一点意志吊着。而洛阳城,随时可能因尸语失控而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
必须拿到《玄阴镇墓书》!那是关键!只有拿到它,才能找到彻底解决这一切的办法,无论是毁掉它,还是利用它!这是救王劫生、救洛阳的唯一机会!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铺上气息奄奄、重新陷入深度昏迷的王劫生。那焦黑的右手,那蔓延的毒纹,在昏暗光线下触目惊心。炽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
她迅速整理好自身装备,将“斩岳”牢牢缚在背上。走到水缸边,舀起冰冷的清水,狠狠灌了几大口,刺骨的凉意让她精神一振。她再次检查了石室入口的机关和自己留下的警戒标记,确认无误。
“等我回来。” 低沉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消散在石室冰冷的空气中,不知是说给昏迷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下一刻,她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消失在狭窄的地道入口。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北风呼啸着刮过洛阳城空旷的街道,卷起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炽言如同一道靛蓝色的幽影,在坊墙的阴影和屋脊的暗处疾速穿行。她对洛阳的布局并不陌生,加上一身超卓的轻功和刻意避开巡城卫队的路线,行动异常迅捷。腰腹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阴寒麻木,但她强行运转着残存的罡气压制着,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越是靠近城北,空气似乎越发阴冷粘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有无形的目光在黑暗中窥视。当她终于抵达北邙山脚,翻越外围那象征性的矮墙,真正踏入皇家禁苑的范围时,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陡然浓烈了十倍不止!
参天的古木在夜风中摇曳,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漆黑的夜空。脚下是厚厚堆积的枯枝败叶,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在浓重的黑暗中如同一头头蛰伏的巨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羽林卫的巡逻路线和岗哨位置,早已被她摸清,炽言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在林木和山石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着慎陵的方向潜行。
终于,一座规模宏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肃穆的陵冢轮廓出现在前方。高大的封土堆如同沉默的巨丘,神道两侧残缺的石像生(翁仲、石兽)在黑暗中静立,模糊的轮廓透着千年沉淀的死寂。陵园入口处,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灯火,那是守陵士兵的哨所。
炽言伏在一块冰冷的山石后面,屏息凝神。她的目标不是正门。王劫生说过,真正的核心区域,有着极其隐蔽的入口。她锐利的目光如同夜枭,仔细扫视着陵冢背阴面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植被。很快,一处被几丛茂密荆棘和藤蔓半掩的、不起眼的石缝引起了她的注意。石缝边缘的泥土,有极其细微的、新近翻动过的痕迹,虽然被刻意掩盖,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就是这里!
炽言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用“斩岳”的刀鞘小心拨开坚韧的荆棘和藤蔓。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泥土深处腥腐气息的阴风,从狭窄的石缝中扑面而来。她侧身,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
石缝狭窄而曲折,仅容一人勉强通行。向内延伸了十余步后,豁然向下倾斜,变成一条人工开凿的、向下延伸的黝黑甬道!甬道两侧的石壁粗糙冰冷,布满湿滑的苔藓。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混合着陈年的土腥、石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料防腐剂和尸骸腐朽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淡淡气味。
这就是通往幽冥的入口!
炽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反手从背上取下“斩岳”,左手持刀鞘,右手紧握刀柄,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残存的罡气在体内缓缓流转,护住心脉,同时敏锐地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下踏入这沉寂了百年的黑暗。
甬道幽深,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油灯的光线在这里太过显眼,她只能凭借过人的目力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辨识。脚下湿滑,石阶参差不齐。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地势逐渐平缓。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紧闭的石门!石门由整块的青黑色巨石雕琢而成,厚重无比,表面刻满了繁复而诡异的符文,在黑暗中隐隐流转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石门两侧,立着两尊等人高的石雕武士俑,身披甲胄,手持长戟,面容模糊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王劫生提到过,这“断龙闸”是通往核心区域的第一道屏障,沉重无比,机括复杂。炽言仔细观察着石门和周围的石壁,寻找着可能的开启机关。她的目光落在石门右侧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凹槽的形状…似乎与那枚“启幽”玉蝉有些相似?
炽言眼神一凝。果然需要信物!那盗墓贼没说谎。
她没有玉蝉,但并非全无办法。家传武学中,有一门以自身精纯罡气短暂模拟器物气息、扰乱低阶法阵的偏门技巧,极其耗费心神,且效果有限。此刻别无选择!
炽言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调动起残存的所有罡气,将其凝聚、压缩,模拟着记忆中那玉蝉散发出的阴冷死寂气息——虽然本质截然相反,但此刻只能以量取胜!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额角青筋微凸。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那模拟出来的、带着一丝诡异波动的罡气光点,小心翼翼地、缓缓地点向那个石壁上的凹槽!
指尖触碰到冰冷石壁的刹那——
嗡!
石门表面那些繁复的符文猛地亮起刺目的幽绿光芒!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排斥和警告意味的阴邪力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向炽言的手指和她模拟的气息!
“噗!” 炽言如遭重击,胸口一闷,喉头腥甜,强行模拟的气息瞬间溃散!指尖凝聚的光点也黯淡下去。
失败了!这石门法阵的强度远超她的预估!
就在她心神震动、气息紊乱的瞬间——
“咔…咔咔…”
一阵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从她身后两侧的黑暗中响起!
炽言心头警兆狂鸣!她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反应!足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向前方石门的方向扑去!
“嗖!嗖!嗖!”
三道凌厉的破空尖啸,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和发梢掠过!狠狠钉在她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是三根乌黑发亮、足有儿臂粗细的巨型弩箭!箭身刻着细密的符文,箭簇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淬毒冷光!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炽言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她反应神速,此刻已被钉死在墙上!她扑到石门边,背靠冰冷的石门,持刀警惕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正是那两尊守在门边的石雕武士俑!
此刻,那两尊原本死寂的石俑,表面覆盖的灰尘和苔藓簌簌落下!它们空洞的眼窝里,竟亮起了两点针尖大小的、猩红如血的光芒!僵硬的头颅,带着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缓缓转动,锁定了背靠石门的炽言!
它们活了!
不,不是活!是某种被触发的、以阴邪之力驱动的守陵傀儡!那猩红的目光中,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戮意志!
炽言握紧了“斩岳”,刀柄传来的滚烫感让她心神稍定。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如同无形的潮水,从两尊苏醒的“活俑”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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