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彻底吞噬。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混合着千年沉积的土腥、石粉、腐朽的木料、香料防腐剂，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奇异气味，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腐烂的内脏。
炽言背脊瞬间绷紧，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黑暗，是刺客的领域，也是未知恐惧的温床。她屏住呼吸，调动起全部残存的罡气，护住心脉，灼热的阳刚气息如同微弱的火种在体内流转，竭力对抗着这无处不在的阴寒死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王劫生身体的僵硬和冰冷，那只揪住她衣襟的手在微微颤抖，传递着无声的恐惧。
“别…出声…” 王劫生虚弱的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气音，几乎贴着炽言的耳廓响起，冰冷的气息让她耳后肌肤起了一层细栗，“脚下…三尺…有…陷板…向左…半步…踩…石缝…”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耗费着巨大的心力。炽言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精密的器械，依言向左极其细微地挪动了半步。靴底踩在一条冰冷、狭窄的石缝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的声响从脚下传来。一块看似平整的石板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向内塌陷下去半寸！露出下方深不见底、散发着更浓郁腐朽气息的黑暗！
炽言心头一凛。若非王劫生提醒，这一步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前面…三步…石壁…有孔…会…喷…毒砂…” 王劫生喘息着，继续指引，“贴…贴右边…走…”
炽言背着她，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精确到毫厘。她紧贴着右侧冰冷湿滑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就在她踏出第三步的瞬间，左侧原本光滑的石壁上，毫无征兆地“噗噗”喷出几股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砂雾！砂雾弥漫在狭窄的甬道中，散发出刺鼻的腥甜气味，显然剧毒无比！但它们被炽言精准地避开了。
“头顶…有…翻板…” “左转…三步…停…石像…眼睛…不能看…” “脚下…有…绊索…”
王劫生的指引断断续续，却精准无比。她像一只真正的地底幽魂，对这条通往幽冥的道路了如指掌。炽言完全信任她的指引，将自身的感知提升到极致，配合着这微弱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穿行。每一次避开致命的陷阱，都让她背脊渗出更多冷汗，对背上这油滑盗墓贼的认知也更深一层。这地宫，简直就是为她这种人量身打造的杀戮迷宫！
甬道仿佛没有尽头，曲折向下。空气越来越阴冷粘稠，那股甜腻的腐朽气味也越发浓郁。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一点微弱、摇曳的昏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甬道尽头隐隐浮现。
“到…前殿了…” 王劫生的声音更加虚弱，气息急促，“小心…灯油…是…人鱼膏…久燃不灭…但…怨气…重…”
炽言心中警兆更甚。她放慢脚步，背着王劫生，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光亮的来源。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石室，比之前的甬道宽敞了数倍。石室四壁粗糙，地面铺着巨大的青石板，积着厚厚的灰尘。支撑穹顶的是数根粗大的、雕刻着狰狞异兽图腾的石柱。石室中央，立着几尊残缺不全、姿态诡异的石像生（文官、武将、瑞兽），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
光线的来源，是石室四角放置的几盏巨大的青铜人鱼灯！灯盏造型古拙，人鱼形象扭曲痛苦，双手托举着巨大的灯盘。灯盘里盛满了粘稠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膏状物，正燃烧着豆大的昏黄火苗。那火苗极其稳定，没有丝毫摇曳，散发出的光线却异常昏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只能照亮灯盏周围一小片区域，反而让石室大部分空间沉浸在更深的、影影绰绰的幽暗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油腥味——正是之前闻到的那种气味！王劫生说这是“人鱼膏”，用鲛人脂肪熬炼，千年不熄。但这气味，却像腐烂的蜜糖，甜得发腻，腻得让人心头发慌。
炽言的目光扫过整个前殿。空旷，死寂。除了那几盏诡异的灯和石像，似乎别无他物。但她腰间的“斩岳”却发出了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急促的嗡鸣！刀鞘滚烫，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她背上王劫生的身体也猛地一僵，揪着她衣襟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有…东西…” 王劫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在…看…我们…”
炽言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每一根石柱背后！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石像空洞的眼窝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错觉？不！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斩岳”的示警！有什么东西…就在这石室里！看不见，摸不着，却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童谣声？
声音极其飘渺，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人的脑海里。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稚嫩和空洞。
“月…亮…爷…亮…堂…堂…”
“开…开…门…缝…缝…缝…”
“缝…里…钻…出…个…鬼…娃…娃…”
“娃…娃…哭…着…找…娘…娘…”
“娘…娘…埋…在…坟…堆…堆…”
“堆…里…爬…出…个…血…娃…娃…”
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完全无法捕捉来源！那歌词的内容，更是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和怨毒！在这死寂千年的地宫前殿里回荡，如同无数冤魂的窃窃私语！
炽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背上的王劫生更是抖如筛糠，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般的恐惧呜咽！
“闭…闭眼！” 王劫生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带着哭腔，“别看…石像…的…眼睛！也…也别…听…那…声音！”
炽言猛地闭上双眼！但已经晚了！那诡异的童谣如同魔音灌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疯狂地钻入她的脑海！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怨毒和诱惑的意念，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试图撕扯她的神智！
“看…看…我…”
“看…看…这…里…”
“我…在…你…背…后…”
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近得仿佛说话的人就贴着她的后颈！冰冷的气息喷在耳垂上！
炽言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扭身，反手一刀向后劈去！“斩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灼热的罡风，狠狠斩向身后的虚空！
刀锋划过空气，斩了个空！
身后只有冰冷的石壁和她背上剧烈颤抖的王劫生！
幻觉？！
“笨…女侠…” 王劫生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绝望，“是…怨…念…幻…听…别…信…”
话音未落，那诡异的童谣声骤然变得清晰、高亢！如同无数孩童在四面八方同时尖声合唱！
“血…娃…娃…笑…哈…哈！”
“抓…住…你…的…小…脚…丫！”
“拖…进…坟…里…陪…我…玩！”
“永…远…永…远…不…回…家！”
轰！
炽言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无数扭曲、破碎、充满血污和绝望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断肢残骸、哭泣的孩童、扭曲的面孔、燃烧的村庄…那是深埋在她记忆深处、属于凉州边地家族血仇的噩梦！此刻被这诡异的童谣声强行勾起、放大！
“呃啊——！” 炽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持刀的手剧烈颤抖，护体的罡气瞬间紊乱！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背上的王劫生情况更糟！她本就被阴毒侵蚀、精神极度虚弱，此刻更是首当其冲！那童谣声仿佛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她猛地昂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疯狂地挣扎起来！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指甲在头皮上划出血痕！
“滚…出…去！滚…出…去！” 王劫生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仿佛在与体内的恶魔搏斗，“别…碰…我！”
就在王劫生精神防线被彻底撕开的瞬间——
嗡！
她怀里，那枚紧贴着她身体的“启幽”玉蝉，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绿光芒！光芒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在昏暗的前殿中如同鬼眼般亮起！
“嗬…嗬嗬…”
一个截然不同的、冰冷、沙哑、带着无尽怨毒和古老气息的成年女声，毫无征兆地从王劫生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那声音干涩扭曲，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充满了非人的质感！
王劫生疯狂挣扎的动作骤然停止！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提住的木偶，僵硬地、直挺挺地趴在炽言的背上。她的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抬起，下巴搁在炽言的肩头，脸孔正对着炽言的侧脸。
炽言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和幻象，艰难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王劫生那张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眼白部分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如同破碎的蛛网。原本灰败的脸色，此刻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青气。而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她的表情——嘴角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向上拉扯着，形成一个空洞、怨毒、充满了无尽嘲弄和毁灭**的诡异笑容！
那绝不是王劫生！
是幽荧！是那个被镇压千年的巫女怨念！借着王劫生精神崩溃、玉蝉共鸣的瞬间，她的意志强行侵入了这具濒死的躯壳！
“咯咯咯…” 那沙哑、怨毒的女声，继续从王劫生咧开的嘴里发出，带着令人牙酸的笑声，“好…鲜…活…的…祭…品…”
“放开她！”炽言目眦欲裂，怒吼出声！她猛地反手去抓背后王劫生的手臂，想将她甩开！但触手之处，那手臂冰冷僵硬得如同千年寒铁！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刺骨的阴邪力量猛地从“王劫生”体内爆发出来，狠狠撞在炽言身上！
砰！
炽言如遭重击，护体罡气瞬间溃散！整个人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一根粗大的石柱上！石柱发出沉闷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炽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腰腹间原本被压制的阴寒伤痛瞬间爆发，如同无数冰锥在体内攒刺！
“王劫生”——或者说被幽荧怨念暂时操控的躯壳——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转过身。那双缩成针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盯”着摔倒在地的炽言。脸上那怨毒诡异的笑容越发扩大。
然后，她抬起了那只完好的左手。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死亡的意味。
沙哑、怨毒的女声，伴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童谣调子，如同丧钟般，在死寂的前殿中冰冷地响起：
“月…亮…爷…亮…堂…堂…”
“开…开…门…缝…缝…缝…”
“缝…里…钻…出…个…鬼…娃…娃…”
“娃…娃…哭…着…要…你…命！”
“敕——魂——夺——魄——永——沉——沦！”
每一个字吐出，石室四角那几盏人鱼膏长明灯的昏黄火焰，就猛地向上窜高一尺！火焰的颜色瞬间由昏黄转为幽绿！将整个前殿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石壁上那些狰狞的异兽图腾，在幽绿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投下扭曲舞动的巨大黑影！
一股无形无质、却比之前的聚阴煞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怨毒的恐怖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带着湮灭灵魂的尖啸，以“王劫生”抬起的左手为中心，轰然向倒地的炽言席卷而去！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扼住了炽言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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