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深褐色土地早已干涸。
风吹时,黄土飘扬,将土面的裂纹覆盖一层又一层。
和了黄土泥的墙砖几经风雨,现在只留下岁月的沟壑。
屋檐下悬挂的腊肠风干成不规则形状的细条,表面布满细密的白色菌丝。
腊肠的正下方,年久失修的木门被鼠蚁啃噬,失去原本的棱角。
“吱呀——”木门发出酸掉牙的声响。
掉落的木屑坠在地上,扬起浅浅的细尘。
老冯抬起手掌在鼻尖处挥了挥,“这房子是多久没猫住了?”
偌大的厅堂里,只摆设一套方正的四角桌。桌前,背对大门的方向置放一抬缺了腿的木椅子。
厅堂里光线不足。
阳光只能照到堂前,与堂里的暗影分割成两个世界。
老冯调整呼吸,缓缓踩进那条分界线——
他眯着眼凑近桌前。
桌面上空无一物,只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
绕过四方桌继续朝里走,尽头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扇上了锁头的木门。
挂锁的门环锈得不成样子。
老冯轻轻一推,门与锁径自分离。
门内的世界阴暗,荡着刺骨的凉气。
老冯缩缩脖子,犹豫半晌也没想好该不该进去。
“要不还是喊上贾老师一道儿吧?”他碎碎念着:“贾老师胆子大,区区小黑屋应该吓不着他……”
老冯嘴里念叨的傻大胆,如今正在和守在森林外的白猫吵架。
“为啥不让我们进去!”贾小人梗着脖子,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说!你们是不是在里边藏好吃的了?”
面前的白猫压低身子,身后的尾巴随之下垂,虚虚贴着地。
这是猫猫们进攻前的信号。
炎炎紧忙捂住贾小人的嘴巴,“老大,要不我们先走吧……”
话音未落。
贾小人一把推开炎炎。
他的脸上泛起红温,显然是气急:“凭啥是我走?炎炎,你到底是哪边的?”
炎炎暗自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形势呢?
他第一次为自己认贾小人当大哥的举动,生出懊悔的心思。
早知道,应该他来当大哥!
炎炎在心里默默想着。
“看什么看!”胖墩儿撸起袖子,踮起脚尖想去抓白猫的膝盖,“再看我就挠死你!”
然而,人不仅矮,手还短。
眼前的这只猫在一众白猫里,瘦得只剩骨架子,明显营养不良。他身上的毛发稀疏、没有光泽,摸起来十分扎手。
贾小人挨了一记痛扎后,气势仍不减,“有本事的话,拍摄结束以后别走!到时候我叫我爸打你!”
炎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语过了。
贾小人放完狠话,头也不回。他走得雄赳赳气昂昂,跟打了胜仗似的。
炎炎思考几番,决定旁敲侧击劝劝他。
“老大,要不咱以后低调点儿?毕竟这里不是在家,万一真把白猫们惹怒了,咱指定吃不了兜着走……”
胖墩儿回头,“嗯?兜着走?兜啥走?”
炎炎:“……”
*
猫造湖泊边的芦苇荡一片枯黄。
侦探止步在湖边,身后的徒弟亦步亦趋。
“我记得上周的这个时候,湖边还聚集了不少同伴。”侦探的语气一如景色的萧条,“家生,你出去以后想做些什么?”
侦探的徒弟名叫家生。
他的父母都是流浪人,但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在家生很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说过,父亲是在溜进猫家里找食物的过程中,被意外药死的。
那时候的家生不懂得什么是难过。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母亲。
流浪的生活很是艰难。
母亲为了养大他,经常去取其他流浪人藏起来的食物。
尽管流浪人没有固定住所,但藏匿食物的地点永远只有那么几个——
干燥、凉爽,不被雨水浸透的高处。
家生的母亲很聪明,却不够谨慎。
她在搜取食物的过程中,被其他流浪人抓住了。
不问自取视为偷。
小偷一向是令人愤恨的存在。
于是,家生的母亲被活生生打死了。
那一天,是家生7岁的生日。
“我以后想做一个正直的人!”家生的声音很轻,却有力量。
他的母亲在死前,反复叮嘱他:“家生,你要做一个人!一个正直的人!”
这句话从他7岁伴随到他17岁。
家生一直记得。
“老师您呢?”
“老师没什么大志向。”侦探摸摸家生的头,“只想一辈子做家生的老师。”
捡到家生的那一年,他刚好10岁。那时候的家生瘦瘦小小,甚至达不到6岁孩子的身高。
侦探原本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的饲主为了延续他的血脉,特地让他与繁育舍的雌性繁育人结合。
混血的繁育宝宝体质算不上好,绝大多数会遗传到母体的缺陷。
侦探的孩子也没有幸免。
那个甚至连走路都打晃的孩子,死在他捡到家生的那年秋天。
在即将团圆的中秋之前。
“好!”家生闻言,笑得眉眼弯弯,连两侧的小虎牙都挂上喜悦,“以后家生给老师养老!”
“那还是算了!”侦探跟着笑起来,“指望你给我养老,咱爷俩得一块儿喝西北风……”
北风簌簌,将暖意卷入各处。
弥漫着白烟的火炕前,席希咬着母鸡的屁股不肯撒嘴。
“你松口!”壮硕白猫拎着席希的后脖领,猫爪却不敢使上一点儿劲。
鸡舍里的母鸡虽是家养的,但战斗力尤为强悍。尖锐的鸡喙啄在皮肉上,生出强烈的刺痛感。
席希外露的皮肤布满密密麻麻的青紫血斑。
“你再不松口,我就要拿电棍抽你了!”白猫的喵喵声愈发高昂,情绪愈显激动。
可席希仍不愿松口。
她打小就是个犟种,还特别记仇。
在席希的观念里,没有被啄了还不咬回去的道理。
哪怕对方是一只鸡。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白猫狠狠威胁一通。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人宠听不懂猫话。
“差点忘了!”白猫倒吸一口,他“嘿”了一声:“看我让你气的!”
壮硕白猫拿席希和母鸡没辙。
他无法,只能一爪提着肇事人,一爪拎着受害鸡,回据点找猫求助——
“头儿,傻子跟鸡打起来了!”
犹如天主教堂的哥特式建筑内,一个前胸长着黄色斑块的白猫仰躺在红棕色的皮质沙发上。
他的猫爪趾缝里夹着一根上等猫草制成的卷烟,燃着猩红,“把它们分开不就是了?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在沙发的上端,投映着一块巨大的悬浮屏幕。
屏幕被平均分为6个小块,每个小块里都能看到人宠的影子。
席希也看到了她自己。
“可是,这个傻子一直咬着鸡屁股不撒嘴……”
沙发上的白猫生着一双黄绿色异瞳,瞳线在光线下显得尤为锋利。
他将眼珠子滑向眼尾,看向壮硕白猫的视线里仿佛带着刀刃,割得猫皮肤生疼。
壮硕白猫倏地对上异瞳猫的目光。
他忽然炸开一身毛,说话时的声线里带着明显的颤:“我马上把它们分开!”
“呼~”异瞳猫从嘴里吐出烟圈,“注意点劲儿!她现在可是所有商品里最炙手可热的那一个,要是伤到她,仔细你的皮。”
异瞳猫说话的声线没有起伏,但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席希的余光悄悄看向他。
凶狠的眼睛下方,一道狭长刀疤绕过异瞳猫的鼻梁,垂直到上唇的唇角。
猫很警醒。
他毫不意外对上席希的目光,“还是个胆儿大的。”
异瞳猫撑着扶手起身,沙发座面上留下一团波纹状的凹陷。
他走到席希面前,亮出磨得尖利的指甲,在距离她鼻尖极近的地方戳出一个血洞。
咬合的牙关松开,一团沾血的带毛肉块掉落在地。
母鸡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吵死了。”尖甲再次划过皮肉,彻底终结母鸡的生命。
席希吓傻了。
异瞳猫垂眸,看向席希的眼神里闪烁着隐隐的兴奋,“小家伙儿,记住了!我叫刀疤。”
阳光透过高处的彩绘玻璃,在地面上打出斑斓的图案。
母鸡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淌进光斑里,融合出一副阿特米谢笔下充斥着暴力的巴洛克色彩。
食肉动物的天性大多残忍。
他们表现出的温驯及无害,是被供养后刻意体现的温柔。
是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也是为了得到更多。
白猫在猫猫国的地位低下。
好比十五世纪的非洲奴隶,被资本和权利摧残心灵,剥夺自由。
哪怕已明面禁止白猫交易,仍有许多无辜的白猫成为奴隶制度下的牺牲者。
刀疤的父母就是这么没的。
他何其不幸,在幼年时亲眼见证父母成为资本猫茶余饭后的消遣;但他又何其有幸,在父母被残害后,险险捡回一条命。
刀疤跌跌撞撞的长大。
父母死后的每一天,他都活在恐惧里。
那时的刀疤没有什么大志向,唯一的幻想就是活着。
然而如今的他,却成为小时候的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猫。
“区区几只人宠也照顾不好,废物!”刀疤将甲面残留的血液擦在壮硕白猫的毛发上,“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你的脑袋就不需要继续放在脖子上当摆设了。”
他走回沙发旁,将趾缝里的卷烟和利甲上的断毛,一道摁进烟缸里。
混合着毛发烧焦的味道很快散开。
“还不出去?”刀疤微微侧过头,睨了壮硕白猫一眼,“是要我请你留下来吃午饭吗?”
“我马上就滚!”
壮硕白猫点头哈腰,抱着席希连滚带爬溜得贼快。
——
贾小人在回砖房的半道上遇到老冯。
两个人肩并着肩,脑袋凑得极近。
炎炎始终跟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
“我们回去就喊上侦探他们,下午直接兵分两路,把两边的房间一块儿搜了。”
“不行!”老冯拒绝贾小人的提议,“我们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了,很容易被白猫察觉!”
“那我们带俩手电筒去!”贾小人又提出新的建议,“要不光摸黑找,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线索?我会赶不上吃晚饭的!”
“咱住的那犄角旮旯地,哪儿来的手电筒?”
“找猫要啊!”直到现在,贾小人仍不忘维持自己的人设,“我!暴发户!有的是钱!买俩手电筒多大的事儿……”
“不行!你这不是明摆着跟猫坦白我们的计划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胖墩儿抱臂,长叹一口气:“老冯,你现在这性格比娘们儿还磨叽!”
眼见两人又要起争执,炎炎及时出声提醒:“你们看那边——”
篱笆墙内,一只壮硕白猫坐在只能盛下半剌猫屁的板凳上。
他捏着一根浸满黄褐色药水的棉签棒,小心翼翼涂抹在席希受伤的皮肤上。
炎炎:“是白猫!”
贾小人:“是希希!”
老冯:“是……人类大战猫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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