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不清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温暖的春日,女人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哼着走调的童谣,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
盛夏的傍晚,男人将她高高举起,让她骑在脖子上,去看远方的晚霞,笑声爽朗。
然后是那个雨夜,刺目的车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挡风玻璃蛛网般碎裂,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的黏腻,以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父母望向她时,那充满惊恐、不舍与绝望的眼神……
“不……不可能……”她拼命摇头,泪水混杂着冷汗瞬间布满脸颊。
“他们……他们早就……在我一岁那年就……”她的话语破碎,带着泣音。
“车祸,没错。”沈爟屿接过她颤抖得无法成句的话,语气平静,“现实世界里,他们确实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但在这里——”
他环视这片血腥的灵堂:“在这个由执念、记忆和故事构筑的世界里,我给了他们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我将他们植入这个葬礼,让他们以父母的身份,回到你的身边。或者换句话说,我强行让你加入了他们的故事。”
许知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沈爟屿直起身,迎着她绝望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玩味:“你想问为什么?因为让早已逝去之人与活在当下的至亲重逢,给予片刻虚假的希望,却又让他们在你眼前,以如此凄惨的方式再次死去……这种程度的刺激,对于还需要你保持基本理智来继续书写故事的我而言,似乎有些过于浪费了,也过于残忍了,不是吗?”
“你混蛋!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拿他们……拿他们来……”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怒火和悲痛烧成灰烬,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从口袋里抽出那支之前用来绘制破邪印记、笔尖还残留着暗红色血砂墨的毛笔,朝着眼前这个将她命运玩弄于股掌、肆意践踏她最珍贵记忆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捅了过去。
笔尖精准地刺入沈爟屿的胸口。
时间仿佛静止,四周的声响全部归于寂静,沈爟屿的身体微微一顿,他低头看向那支没入自己身体的毛笔,笔尖还在她的手中。
他再抬起头时,看向许知黎的眼神复杂难辨。
那里面似乎有一闪而过的讶异,有一丝仿佛被什么刺痛的凝滞,但更多的是冷漠。
“呵……”他轻笑一声,“第三次。”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支毛笔,将其从自己体内抽了出来。
伤口带出汹涌的鲜血和诡异的黑色雾气,黑色雾气丝丝缕缕逸散而出,消弭在空气中,鲜血也停止涌出。
“我说过,你无法杀死我。”沈爟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神明俯视着在尘埃中挣扎的蝼蚁。
“愤怒,仇恨,还有刻骨铭心的痛苦……”他淡淡地开口,“都是不错的养料。记住这种感觉,它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
-
死后会发生什么?灵魂被强行从身体中抽出,然后消散吗?
许知黎不知道。
她没有死过,或者更严谨点,在她的记忆里,她没有死过。
她只知道,灵魂经历痛苦和绝望之后,回到身体里时,就像是濒死的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会最大限度扩张肺部,贪婪地将所有能吸入的空气全部往里咽,然后又因为受不了空气的膨胀而大口吐出空气,如此循环,直到找到活着的平衡。
许知黎猛地坐起,盯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大口喘着气,汗水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渗出,几乎要浸湿她的衣服。
沈爟屿……她将毛笔捅进他的身体……因为他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又一次死于非命,甚至在此之前阻挠他们见面……许知黎的手指死死抠进桌子边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又一次经历了她父母的死亡,甚至来不及见他们一面、和他们说一句话……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她长大后的样子,却再次经历了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许知黎撑着桌面抽泣,心中对沈爟屿的恨意更加浓烈,对自己的恨也更加强烈。
-
“所以,你现在是在对他冷暴力?”江潇予咬了一口许知黎带来的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许知黎顿了一下,点头。
闻言,江潇予佩服地竖了个大拇指:“厉害。我说,见过召唤邪神献祭自己的,没见过被邪神耍了冷暴力邪神的。”
许知黎撇了撇嘴角:“什么邪神,他就是一鬼。”
“我看未必。鬼能有这么大能力,又是保护你,又是帮你赚钱?你回想一下,他在那个世界里的表现是不是更像创造或掌管那个世界的神?”
“话是这样没错啦,可是……”许知黎怎么也没办法把沈爟屿和什么邪神联系起来。
江潇予像是能看穿许知黎的心思一样,慢悠悠开口:“邪神,邪神……好歹是个神,你就抱抱他的大腿,让他对你网开一面?”
“不要。”许知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竟然拿他去世的父母欺负她,怎么可能还卑微地抱他的大腿?要不是杀不死他,许知黎一定不会只捅他一次。
想到这里,许知黎更生气了。
江潇予撑着腿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橱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盒冷冻的水果,推到许知黎面前:“知道你爱吃冷冻的,尝尝?”
许知黎点头,从盒子里拿了几颗葡萄出来,又抽了一张纸巾放在旁边,把葡萄放在上面。
这是江潇予偶然解锁的吃法,许知黎也格外喜欢。
她喜欢吃冷冻的水果,除了苹果、梨这类体积稍大的,葡萄、荔枝、石榴之类的水果她都喜欢冷冻了再吃。石榴要先把里面的颗粒一颗一颗剥出来冷冻,吃的时候才更方便,荔枝和葡萄可以直接冷冻,等到要吃的时候,放在旁边两分钟稍稍解冻,皮更好剥下来。
“那……他就没有对你做什么?他一个邪神,或者说恶鬼,强行把你拉进游戏,又被你捅了,就不记恨你?”
许知黎也没想明白:“我也不清楚……按理说,在我第一次捅他的时候,他就应该杀了我才对,但是很奇怪……难道是因为他不会被我杀死,所以不在意?”
江潇予慢悠悠地剥开一颗荔枝,放在许知黎前面的碟子里,又从窑鸡身上扯下一只腿来:“不会被你杀死,并不意味着不会疼。照你这么说,他的性格还挺不错。”
许知黎:“……”
江潇予忍不住笑了一下,又严肃起来:“好了,不逗你了。小黎,你要想清楚,不管他现在是鬼、邪神还是神,他有凌驾于自然的能力,我们只能任他宰割。就算他现在不会对你怎么样,难保以后不会。小黎,你想清楚了吗?”
许知黎低头沉默。
她知道江潇予说的是停止与沈爟屿的交易。
其实她在经历上一个故事的时候就想通了,她不想以命相搏了。
过去是她太天真、太鲁莽。
可是,她停不下来了。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和沈爟屿摊牌,就在她离开上一个故事的当晚。
-
从故事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看向窗外,许知黎才恍然意识到,已经深夜了。
她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不知道从哪里渗进来的阴风一吹,她的大脑就更清醒了。
许知黎走到窗边,双手扶着窗棱看外面。
已经凌晨四点了,外面没什么人,本就寂寥的老旧街道本来开着几家店,小超市、便利店、露天的贩菜摊、充斥着机油味的修理厂……全部都关门了,肉眼可及之处没有一处灯光。
惨淡的月光掩映之下,黑暗中匍匐着几处阴影伺机而动,许知黎下意识往后退,在撞到桌子的时候又有片刻清醒,这里是现实世界,阴影不会选择在这里杀人。
看着沉默的阴影半晌,许知黎终于微微叹了一口气。
“沈爟屿……”
一道黑烟从虚无中生出,渐渐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许知黎缓缓回头,抬头看他:“我想结束这个交易。”
她一直以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但直到看见她的父母又一次惨死,她才恍然意识到,她没那么无畏。
死亡的确不可怕,但她害怕失去,无论是见证已经失去的东西又一次消失在眼前,还是眼睁睁看着拥有的消逝,她都害怕。
“你已经回不了头了。”沈爟屿开口。
许知黎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死死盯着沈爟屿漆黑的瞳,声音嘶哑:“为什么?”
沈爟屿低笑一声,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触到她的脸颊,却在分毫之处停住。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叫停是有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许知黎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骗子!”她骂他,声音颤抖。
“不,”沈爟屿的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我只是没告诉你全部。交易一旦开始,唯有终结,无法中止。你想要的力量,你渴望改变命运的执念,正在通过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变成我的食粮,也变成束缚你的锁链。”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低语如同毒蛇蜿蜒:“告诉我,许知黎,现在……你还想结束吗?”
“终结的条件是什么?”许知黎不肯认输。
如果一点痛苦就让她认输,她早就死了无数次了,一岁那年的高速上,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孤儿院,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的十一年……她安慰自己,这一次她不过是做错了一个选择,要么咬牙走到底,要么及时止损,但绝对不可能是停留在此时此刻。
沈爟屿直起身。
“很简单。”他墨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星辰在寂灭,“成为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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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丧鸣镜(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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