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过一段奇缘。或许也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也说不定。
毕竟过去了太多的岁月,我如今已是山中隐世道场的一位道长。
世人皆爬千层绿阶,一步一叩首,虔诚的叩拜声总是回荡在我脚下的绿山。
白鹭偶尔与我作伴。
它是见过那些山间云间来去自如的神仙的。
展翅时,白羽撩掠云雾,从神仙身边划过,或是被他们抛在身后。
但白鹭是喜爱我的。我那不大不小的道场里,总会停歇许多白鹭。有时千里迢迢来访的客人,都会伸出双手去抚摸它们,认为它们的白色是那般圣洁。
我是知道原因的。我知道我为何会成为一个隐世道场的道长,端着拂尘替人解惑。
我也知道为什么,这些白鹭会如此喜爱我。
自话间,白鹭中最大的那个家伙伸展羽翼,落在我身后的正门绿瓦顶上,白羽随之抖落,摇摇晃晃躺在我肩头。
那家伙,是我的过去,是我那奇幻一梦的监视者,是仙家的看门者。
我唤它缘来。
“…道长,您可瞧出什么了?”
来访的客人在唤我。他来的很凑巧,今日缘来,正巧寻移解惑。
我以拂尘掸去白羽,也掸去他的困惑——他一直受噩梦勒索,紧扼咽喉,难以呼吸,面部青紫,嘴唇干裂。
那些仙人,或许弹指就能解去他的烦恼罢。但我只是一个碰巧的奇缘者,巧的是误入其中,巧的是遇到了缘来,巧的是安然归来。
于是,我便有了看到因果的眼睛。
和缘来那对灰色的眼睛一样。
我不识人间的颜色,却能知晓人间万事。
只因当年奇缘——
青年时,我曾是山下村庄的姑娘。正是嫁龄,可我却不愿嫁人。可我却也没有修仙的本事,拳脚的本事,也比不上其他姑娘。父母想我嫁给地主的续弦,这样也算为他家填丁。
我宁死不从,半夜赤脚从村里逃走。
夜晚的风像是刀锋划过我的脸颊,我呼吸越来越重,喘气声掩盖了树枝和石块划破皮肤的声音。
我只能跑,拼命地跑,不知道逃去何处,却也只能跑,只能在看不见的黑夜里狂奔,唯有夜晚的冷风与我作伴。
于是我飘了起来。脚掌不再是崎岖凹凸的地面,也不再有呼啸的冷风,不再有皮肉绽开的疼痛。
我以为自己快要晕死过去了,我以为是失血过多了,我不敢相信周围会有安全的环境。
直到白鹭的叫声将我疯狂的意识唤醒,我才意识到,自己漂浮在云间。
我的衣服破破烂烂,但是我的皮肤完好无损,甚至我不再感到寒冷。
白鹭来了。是它叫醒了我。它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只白鹭都要大,展开的单翼竟然能有一人高。
来了,来了,我来了。
是白鹭在对我说话。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它和我说话。
白鹭托着我,从云端俯冲而下。
我以为我会为下落感到害怕。但我抓紧白鹭脖子时,预想到的可怕的感觉却没有出现。于是我睁开眼睛,第一次窥视到了仙家之地——它的名字,在我所见那一刻,就已知晓。
钟山。
那被紫云与浮跃地金光环绕的青紫群山,巍峨壮丽,像一头卧眠的巨龙。
不知为何,我第一反应就是龙。明明我也没见过龙,那不都是那些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的笑话吗?
我明明向来不感兴趣的。
可是那一刻,沉睡的巨龙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清晰可见。
我将山看作眠龙,我的双眼,见到了世间真理。
然后,白鹭将我的双眼带入深绿之间。
我们在柔软的土地落下,我的脚掌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暖安心的地面。就像有人在脚边唱着母亲婴幼时哄睡的童谣。
我被吓傻了。
我坐在地上了。
于是便被土壤哄睡了去。
我的躯体躺下了,在灌木丛的簇拥躺下。
我能看见,我的身体如何被灌木丛安置在一堆翠绿的嫩叶中。
我也能看见白鹭是如何在我身畔俯下,用它的喙,摘走了我的左眼球;像吃葡萄一样吞下后,它又啄走了我的右眼球。
可我丝毫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我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就好像那不是我的躯体似的。
可那的确是我的身体。
那我又为何会注视着我的躯体?
疑问,会由钟山回答。
我的意识中,出现了如此认知。
我回过头,看向钟山——此刻,它已化作绵延蜿蜒的巨龙,如我想象那般,驼头兔眼,鹿角牛耳,蛇身鱼鳞,鹰爪虎掌。它的毛发便是那浮动的紫云与跃动的金光,赤红的鳞片,粉白蜃腹,双眼如同两颗太阳,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认知到了。
我是第一个窥见它真身的凡人。
它会赠与我钟山的赐福。
作为代价,我的双眼将永远留在钟山,不得将钟山传于外世。
随后,白鹭的叫声再度传来。
我在我的身体中醒来。
我以为我会双目失明,眼前一片黑暗。可我却看得清晰。
可是,我的眼眶里,空无一物啊。
我领你去找些吃的。人类是不能饿肚子的。我知道这一点。
是白鹭在和我说话。
它没有张开它的喙。也没有它的声音,这种文字或者意识,直接在我脑中形成。
这是仙人的力量吗?
钟山否定了我的疑惑。
它瞧不上那些修者,认为它们不过是造物的玩意。可它却又对某个存在隐隐期待。
我无法去触摸钟山的玄妙。
钟山不会允许我尝试解构它。
我与白鹭也双足行于林间,期间偶遇奇珍异兽,我唤不出称号,却又知晓它们避难于此。
它们久未见人类,好奇之余却又忌惮,藏于叶隙窥我。
我之存在,渺小如砂砾,却也能引得探寻。
我想,它们定是将我与别的什么混淆了。定是那些修仙者。毕竟我们生着同样的皮囊和血肉,偏偏修仙者能够上天入地,纵火操水,法术繁多。
灌丛与树木向我的两侧退让。
它们在为白鹭行方便。我是白鹭的客人,也是钟山的客人。所以也为我行方便。
走出树林后,我便知道,我的奇缘还没有结束。
胸膛有洞者,三足者,独眼者等等众余,皆赤身围坐篝火旁。约莫二十余人,围在一起,却并不用嘴交流。
我能听到它们的交谈,它们早已知道我将来做客,特意留出一个位置,供我和白鹭入席。
篝火的火光在我和白鹭雪白的羽毛上跃动,我感觉不到应有的灼热和滚烫。
这些奇遇,让我感到如梦似幻。我应该是在做梦吗。
可什么样的梦,才配得上这样奇妙又光怪陆离的体验?
胸口空洞的人递过来一个木头酒杯。这些人高大,修长,使用的酒杯我得用两只手捧着,才能勉强端稳。
我低头看着杯中的液体,些微粘稠,却是剔透的紫色,注意到其中浸泡的圆润颗粒的瞬间,酒香充塞脑海,以一种庞大的信息的方式将我的思维占据。
我感到眩晕,并且不由自主埋下头,将杯中那难以下咽的,十分有弹性的流体吞入腹中。
什么是弹性,什么是流体,我来不及理解那些超越我认知的信息,双眼便被黑暗覆盖。
随后,我听到了我的身体砸落草地的声音。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金色的麦浪中。头顶是一排白鹭。
秋季的寒冷完全无法在我身上作用,我脚上依旧没有谢,我也依旧衣衫不整,皮开肉绽,血液凝痂。
可我的双眼却看不见了。
我知道,我失去了双眼。
可我却又知道麦浪是金色的,头顶飞过的是白鹭。
“我的女儿啊!她在那里!”
“定是山精将她捉走了去!鞋子都没穿上!”
村民的声音和形状穿过麦浪向我涌来,我看到了父母的眼泪,以及村长藏在背后的绳子。
我知道他们已经为我指好了嫁人的地方,知道聘礼多少,知道嫁妆几何。
我什么都知道。
“天呢!她的眼睛!”
“定是被山上的精怪吃掉了!这可怎么办啊!”
他们在担心,我这样算不算损价。村长已经拿上绳子站在了我的背后。
我,无法说话。
我和谁达成了协议。
我无法对任何人讲述梦中的遭遇,无法看见世间一切,但我却拥有知晓一切,理清因果的能力。我的手,能理清所有的因果线。
于是,我呼唤了与我契约的那只巨大的白鹭。
我不记得协议。可是我的能力却又让我能知晓一切。
所以我才能呼唤你,真正的仙者。
异常巨大的白鹭降临了。它的庞大,它掀起的风浪,将村民,将父母掀翻。
他们不说话了。惊恐地看着我。我的母亲,我的父亲,甚至双手合十,祈祷我不要被抓走。但只是希望我能换得不错的价格,好让他们享福罢了。
我是商品。
但现在不是了。
我乘白鹭,驾云而去,留下白鹭仙人的传闻在民间流传。
谣传的版本,现在已经变成我驾白鹭从天而降,降服山精了。
荒唐也。
凡间诸事我已抛之脑后,而今,我只是区区寻疑解惑的隐世道长而已。
与我作伴的,仅有白鹭与青苔,以及日复一日的露水生活。
我不说话,我也看不见,我也不需要进食。就这样维持年轻时的模样,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扫去门前青阶的春夏秋冬。
直到缘来再也不来,我才得以于临终提笔,写下这册奇缘记。望流传后世,或者,去到它应该去到的人手里。
你说对吧,白发的凌氏女儿。
——南柯道长留
凌安怀瞧着册子里的文字眉毛紧皱。她捻着自己青黑的头发,扬起稚嫩的脸,将这本奇奇怪怪的册子塞回母妃的藏物中。要是教书的曾姨知道她又逃课跑这里来,可得打她手板子了。
于是她悄悄地,蹑手蹑脚地退出书房,关上了存放一篇奇游记的房间门。
多年,或者说在无数个轮回后,凌安怀从记忆中翻出这一小小的片段时,才会惊觉,原来当时离突破口仅只有一步之遥。
可惜接触太早,可惜她明白太晚。
好在,那位南柯道长,那位缘来白鹭,那位钟山的山神烛九阴,都等着凌安怀的到来。
抱歉!!我又来晚了!
每次状态调节都很不容易!今天稍微好一点能更新一篇!下次不知道又要调整多久T T Orz
下次状态好的时候我会更新正篇内容,加油完结的!!
谢谢各位读者的等待和支持!看到评论区留言真的很感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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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钟山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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