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梁浅口中吐出“阿骛”二字时，江观成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声阴冷的低笑：“呵……是那个差点要了你性命的丫头。”
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本是个好苗子，可惜啊……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你胡说什么！”敕离怒不可遏，狠狠推了江观成一掌。
江观成踉跄两步，回头斜睨敕离，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阴恻恻笑道：“后生，急什么？你们陛下不是好端端坐在那御座上吗？”
敕离厉声警告：“这是大业皇宫，你最好谨言慎行！否则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不客气？”江观成嗤笑，“武功尽废，还能如何不客气？要命吗？尽管拿去——只是你们陛下，恐怕还舍不得我死。要不，你与他商议商议？”
“江观成你——”敕离抡起拳头就要挥下。
“退下。”梁浅淡淡开口，目光转向卓九，“带敕将军暂避，朕与千岁大人有要事相谈。”
“陛下！”卓九与敕离异口同声，面露忧色，却终究遵命退下。
殿门缓缓合拢，偌大的殿堂只剩二人相对。
江观成瞥了眼紧闭的殿门，转向梁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说吧，想知道那丫头的什么事？”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知道的可不少，全都想听？”
“全部。”
江观成轻笑一声：“说起来，你与她好歹有过几年夫妻名分，难道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
梁浅慵懒地支着额角：“依千岁大人之见呢？”
“依我看啊……”
江观成耸耸肩，“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最后连自己都不愿弄明白了。否则以你的才智，若非心甘情愿，谁能把圈套套到你脖子上？”
梁浅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未置一词。
江观成收敛笑意，正色道：“你可知道她几岁就跟了我？”不待回答，他伸出两根手指交叉，“十岁。”
他喘息着，目光飘向梁浅头顶的匾额，陷入回忆：“她出身不凡，外祖父是大绥哲清王，生母是绣金司前任首座赵姣姣。她这个娘……”
他撇撇嘴，“算是个女中豪杰，可惜死得早。因她娘曾做过赵硕几年剑术师父，又是为救赵硕而死，所以她自幼多得赵硕照拂。可小小年纪跟着赵硕能学什么好？九岁时就差点闹出人命，被告到官府。后来赵硕将她保释出来，交到我手上。你说我能教她什么？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自嘲地轻笑：“这丫头天赋不算顶尖，心气却高，整天嚷嚷着要为母报仇。就她那点本事能成什么事？我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可赵硕私下找我，说这丫头将来对他有用，要我多费心教导。他是太子，我岂能不从？调教几年，她总算开了窍，渐渐能独当一面。后来老绥王要在宗室女中选人去大乾和亲，赵硕就推荐了她。原本说好是嫁给你大皇兄晋王梁璋，谁知途中生出变故，被你所救。更没想到这丫头竟摔坏了脑子，后来还被你大皇兄让给了你。再往后的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你说的这些……”梁浅缓缓抬眸，“朕早已查明。朕想听的，是朕不知道的事。”
“比如？”
梁浅将紧握的拳抵在唇边，眼神阴郁：“比如她当年难产后说要回宛都，朕允了。去时还好端端的，回来却像变了个人。朕知道她后来为你们做了不少事，朕阻拦过、提醒过，可即便明知危险，她仍义无反顾。从前的阿骛，与你口中的判若两人。朕想知道，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是如何威胁她的？甚至让她……”
他指节发白，“不惜对朕刀剑相向！”
江观成闻言轻笑：“陛下这话有趣。先前她不过是摔坏了脑子，显得单纯些，才让你卸下心防。什么判若两人？一个摔坏脑子的人，性情大变有何奇怪？她后来的所作所为，我猜应是恢复了记忆才……”
“你猜？”梁浅语气骤冷，“这么说，并非你授意？”
江观成摇头：“我充其量是她半个师父。真正能让她言听计从的，只有赵硕。”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梁浅一眼，“虽然你曾对她偏爱有加，天下皆知，但说句你不爱听的——她与赵硕之间……”
他嘴角泛起诡异的笑意：“恐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听说那丫头嫁给你后，赵硕常搜罗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在东宫取乐，寝宫内始终挂着她的画像。你说，他们之间真能干干净净？”
梁浅冷眼相视：“想挑拨什么？”
“挑拨？”
江观成苦笑，“那丫头都死了，我还有何可挑拨？”
“死了？”梁浅眸光一凛，“这么说你……”
他欲言又止，江观成得意道：“无崖山那么高摔下去，还能活？”
他哼笑一声，“你该不会还盼着她活着吧？她那般对你，你就一点都不恨？”
梁浅垂眸不语，良久方道：“无崖山的事，你从何得知？赵硕告诉你的？”
“我自有门路。赵硕早已不信我，岂会事事相告？”
梁浅追问：“朕知道外界对当年遇刺多有传闻，但朕从未承认。当时你们的人几乎无一生还。朕与赵硕的替身谈过，他说是个女子将事发经过告知赵硕。那你呢？是何人告知？”
江观成咂咂嘴：“这个……恕难奉告。”
“时至今日，还对朕隐瞒？”
“非是隐瞒。绣金司传递消息多不见面。那次报信的是赵姣姣早年安插在大乾的眼线，我与此人素未谋面，全靠密信往来。从其掌握的情报看，应是身居要职，否则岂能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
梁浅揉着额角：“可知朕身边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江观成摇头：“我知道的，非死即降。若还有漏网之鱼，恐怕只有赵硕知晓。”
“除此之外，你真的一无所知？”
江观成长叹：“我都这般模样了，还有什么可瞒？既无力东山再起，又不想对旧主尽忠。既然开了口，自是知无不言。”
“既如此……”
梁浅沉吟片刻，“再替朕办最后一件事如何？”
“何事？”
梁浅缓缓起身，负手踱至江观成身侧，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数句。直起身时，轻声道：“若你应下此事，朕便即刻释放那盲眼妇人，许你们相伴度过最后时光。”
江观成凝眉沉思：“此事……我没有把握。”
梁浅目光如炬：“有无把握，试过才知。朕既选中你，自有道理。只要你点头，朕承诺的必会兑现。”
江观成瞥了他一眼，冷笑：“我江观成一生作恶多端，从不受人胁迫。没想到临了，却被你牵着鼻子走。”
梁浅淡淡道：“人若一辈子无情无义，自然无人能挟制。可一旦动了情，便注定要还情债。”
江观成转头看他，忽然嗤笑：“这么说来还是你好。欠你债的丫头早被老天收了去，如今你孑然一身，对女人都没了兴致，想必也不会欠下情债，自然无人能掣肘。所以……”
他竟像老友般用肩头撞了撞梁浅，调侃道：“说起来，你是不是还得谢我？多亏我当年助赵硕将阿骛送到你身边，让你年纪轻轻就尝尽女人苦头，从此再不会被女色所惑。卸下一身儿女情长，专心江山社稷。哪像我，黄土都埋到眉毛了，还要为个女人受制于人。说来也是我醒悟太迟。”
梁浅淡淡扫他一眼，指节缓缓收拢：“这么说，等你死后，朕将你的骨灰碾成粉末，不该随意抛洒，倒该装入香炉，让人日日焚香供奉才是。”
江观成脸色微变：“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不与你玩笑。身为君王，半点气度也无。我这个人最好打发，死后随你折腾。但生前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梁浅颔首：“朕言出必践。”
“成。”江观成点头，“放了我的人，你交代的事，我必尽力而为。”
梁浅微微颔首：“那这段时日，就有劳千岁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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