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夕从兵营出来,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往哪去。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个随行的女子临死前曾嘱咐过她可以去往郢都找一个叫洛逐风的将军。
可那位将军是何模样、与她有何渊源、会不会收留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最棘手的是,她身上的盘缠不多了。
其实很早梁浅就命人赠给她了一些银两,走时她却一文钱也没拿。
即便落魄至此,她依然固执地想要守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最终,她当掉了身上最后一件首饰。
当铺老板眯着眼打量那对成色极佳的珍珠,只肯给她一个极低的价钱。她咬了咬牙,还是接了。
用这些钱,她置办了一身粗布男装,又挑了匹瘦弱却便宜的老马,独自踏上了前路。
这一路上,她目睹了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
虽然绥乾两国表面维持着和平,但边境始终动荡不安。
流寇肆虐,异族侵扰,所经之处尽是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村落。
看着这乱世浮生,她更加坚定了去寻找洛将军的念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若没有个倚仗,怕是寸步难行。
有意思的是,后来的某一天,她竟然意外的在路上遇到了梁浅,当时梁浅正带着一小队兵马扮做茶商往南去。
马背上的他依旧英挺,只是换上了常服,少了几分沙场戾气,多了几分清贵雍容。
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一别大半个月,他还记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
所以当他策马从她身旁经过,并未认出这个戴着斗笠、风尘仆仆的"少年"。
洛菀夕也只是默默压低了帽檐,转身退出了围观的人群。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她原以为梁浅便是如此,却不想当夜,他们竟再度相逢。
那天晚上她走到一家荒村旅店,之所以叫荒村旅店,是因为那旅店所在的村子是真荒。
听说全村老少都去逃荒了,只有一家三口跛脚弯腿的跑不动,才留下来开了这家路边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篓子客栈,地方没多大,看着也很简陋,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一晚的花销,对洛菀夕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囊中羞涩的她,只好与掌柜软磨硬泡:"掌柜的,我只要一个能遮风避雨的角落就好,草料房、柴房都可以......"
掌柜是个跛脚的中年汉子,眯着眼打量她半晌,才勉为其难地指了指后院:"草料房一晚十个铜钱,爱住不住。"
草料房的左边是马厩,右边是伙房,两边都只隔了一层板子,隔音效果奇差,洛菀夕起初怎么都睡不着,后来好容易有了点困意,却听见厨房传来了磨刀的声音,还有人在说话。
"新来的那队茶商看着就阔绰,"是掌柜的声音,"待会给他们每间房都送壶茶,记得多下点药。"
"晓得晓得。"一个女声应道,"你刀磨利索些,前几日腌的肉都快见底了。你看着哪个肉嫩点的给我剁细点,我这明天还能给红儿包顿饺子。"
"那个领头的长得真俊,"一个稚嫩却诡异的声音插进来,"我不要吃他的肉,你们不如留给我做新郎官......"
一家人商量着怎么剁人,洛菀夕在隔壁听的心里一阵恶心,原来这竟是一家黑店。
还好她穷,晚上只吃了一碗素面,不然这会儿要让她知道自己吃了人肉,还不得把苦胆都给吐出去了。
刚才她透过门板缝隙已经看分明了,说话的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他们旁边的小女孩看着只是七八岁大,但其实是个侏儒,实际年龄估计也不比洛菀夕小。
看样子这一家人今晚是要“宰客”了,幸亏洛菀夕这样一穷二白的他们看不上,不然可能早就成了那菜板上的肉糜了。
不过虽然他们没有说要对她下手,但她肯定也没法再待在这了,万一想起她也细皮嫩肉的,要把她也剁了怎么办?
所以她必须逃出去。
可怎么逃?
还有……
要不要见死不救任由他们去害其他人?
几番斟酌后,洛菀夕拿定了主意,她想就算自己救人不行,但吆喝两声,给人通个信提个醒,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她便在草料房里放了一把火,然后跑到隔壁马厩把里面的马全放了,搞的院子里乱作一团,又冲到楼上,一边大喊“着火了”,一边一间房一间房的把客人都叫醒,让他们快逃。
当她敲到二楼靠里面的一间厢房时,意外发生了,打开门的竟然是梁浅。
梁浅站在门内,一袭青衫更衬得他眉目清朗。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掠过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作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怎么是你?"他跨前两步,目光紧紧锁住她灰扑扑的小脸。
洛菀夕有一瞬的恍惚,却立即想起正事:"这是家黑店!他们要在茶里下药,劫财害命!我放了火拖延时间,王爷还是带着你的人快走吧!"
出乎意料的是,梁浅竟丝毫不慌。他的视线始终流连在她脸上,语气温和得不像话:"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为何当日要不告而别?"
这话问得洛菀夕心头一涩。
他都让她滚了,她还能去给他告别?
她勉强扯出个笑:"似乎......我也没有向王爷告别的必要吧。"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回过神来急忙道:"那些人就要上来了,走不走的是王爷的事,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我功夫弱,本事浅,能做的就这些了,我还要去叫其他人,王爷多保重吧。”
说完,她便撇下梁浅又去敲下一间房门了。
而这时那对贼公贼婆刚好追上了二楼,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抓住纵火的洛菀夕。
掌柜挥舞着明晃晃的菜刀,恶狠狠地扑向洛菀夕:"臭小子敢坏老子好事!"
寒光闪过之际,洛菀夕本能地躲到梁浅身后。
而他,也自然而然地护在她身前。
之后还没轮到他出手,他带出来的那些手下便已将老板一家擒住了。
一切尘埃落定,梁浅侧过头唤了洛菀夕一声,“出来吧,没事了。”
洛菀夕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到那一家老小都被梁浅的手下带走了,才松了口气。
从梁浅的身后站出来说:“怪不得王爷刚才一点都不慌,看来是我多事了。”
她道过谢便要离开,却被梁浅叫住:"等等,你要去哪?"
洛菀夕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去郢都投奔亲戚。"
"我也正好回郢都述职。"梁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随我一起吧。"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那一瞬间的犹豫如同蜻蜓点水,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随即化作坚定的拒绝:"多谢王爷好意,只是不便叨扰。"
"不叨扰。"他脱口而出,这三个字说得太快,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洛菀夕终于转过身来,月光下她的眼眸清亮如洗。
直到这时她才真切地看清,今夜的他竟是带着笑意的——
原来他也会笑,也会对她笑。
那唇角微扬的弧度,那双注视着她时不再冰冷的眸子,都与从前判若两人。
"真稀奇。"
她缓步走近,裙裾在夜风中轻扬,"王爷今夜待我,倒是格外不同。"
"何处不同?"他轻声问,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会笑了,会温言细语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俏皮的调侃,"从前在军营时,王爷可是连正眼都不愿给我一个,那冷峻的模样,活像庙里的铁面金刚。"
梁浅的耳根微微发烫,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从前是我不对,若我说......如今我改了呢?"
"改?"
洛菀夕轻轻笑了,那笑声清脆如风铃,"好好的,王爷为何要改?莫不是……"
她故意歪着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王爷突然开了窍,发现我的好了?"
"我的确对你......"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得尴尬地抿了抿唇。
"王爷可知……"
她忽然凑近,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近得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从前我为何总对着你笑?"
梁浅怔怔地望着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少年,笨拙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心悦王爷啊。"
她说得落落大方,眼中仿佛盛着漫天星辰,"见着你就欢喜,所以忍不住要笑。就像沙漠里的旅人望见清泉,就像夜行人遇见明月——这样的心情,王爷可明白?"
这番直白的告白让梁浅一时语塞。
他素来在沙场上运筹帷幄,此刻却像个初次上阵的新兵,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这些话,我本该早些告诉王爷的。"
她继续道,语气依旧从容,"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这番心意在旁人看来怕是痴心妄想。可就算我痴心妄想了,总不该是什么罪过吧?"
"自然不是。"
他急忙否认,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你很特别,我......"
"特别?"
洛菀夕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戏谑,"所以王爷是忽然觉得我特别,觉得我有趣,才转变了态度?就像发现了一件新奇的玩物?"
梁浅蹙眉,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你这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
她故意拖长语调,欣赏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若王爷不喜欢我,大可以明明白白地拒绝。但若只因一时兴起就来撩拨,将我的真心当作消遣,那便是王爷的不是了。"
"我何曾......"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可那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虚,"你怎能这般想我?"
"那请问王爷,"
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缩,"当初在军营那般决绝,如今又这般作态,若不是消遣,又是什么?怜悯吗?还是说..."
她忽然眨了眨眼,"王爷终于发现,错过我是多大的损失?可为什么错过了才这般惺惺作态,是觉得不管你从前对如何羞辱我,只要你对我笑笑,我就会像条狗一样对你重新摇起尾巴?"
梁浅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这个向来在朝堂上辩才无碍的王爷,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若是我误会了,"她后退一步,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有些话说开了也好,免得王爷误以为我是什么廉价女人,想逗的时候就逗两下,不想逗的时候便随意践踏,若如此,我倒是希望自己......"
她最后看他一眼,那目光复杂得让他心头一紧:"此生再也不要遇到王爷了!"
话音未落,她已灵巧地侧身从他身旁掠过。
待他回过神时,只来得及看见她消失在楼梯转角的一片衣角。
"我不过是......明白得晚了些!"他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低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委屈与懊恼。
这女人——他在心里恨恨地想——
恐怕日后会成为他此生的劫数,要不还是算了,随她去吧。
可这个念头刚起,他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追了下去。
夜风从敞开的门扉灌入,带着她离去时留下的淡淡馨香,像是在嘲笑他这迟来的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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