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巷子里的一家铁锅炖，铁锅咕嘟咕嘟煮上鱼肉玉米，锅盖一掀，蒸腾的烟火气漫满狭小的空间里，浓稠的汤汁裹着各样的菜，边上贴了圈饼子。
明天是休息日，大家毫无负担，酒过三巡包厢里很快热闹起来，杯盏碰撞声混着说笑此起彼伏,混着包厢外顾客的喧闹。
支椰靠墙角坐，挨着烧旺的火炉，膝盖被温烤倒也感受不到疼痛。他与剧组的人谈笑的同时，兼职摄像头，孟洄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当中。
孟洄特意坐在谢松澈旁边，频频夹菜，续酒不断，说话时总会朝谢松澈那边靠。
往常，谢松澈距离感强，绝不会纵容别人如此。
但今日，更确切来说，谢松澈是在饭钱接到一通电话后才这样的——眼神空茫，瞳孔失焦，落在锅里的目光每三秒转动一下，盘里的菜他会慢悠悠递进嘴里，机械嚼动。
干豆角，十下。
红薯，八下。
土豆，五下。
鱼肉，三下。
酒是一口闷。
……
看起来像灵魂出窍。
支椰不动声色地拿起公筷，夹了块粉条放进嘴里，趁无人注意，小声问：“谢松澈，你有心事啊？”
这话把谢松澈的魂拉回了半分，他睫毛轻轻颤动，点头说有。
支椰第一时间想到沈阿姨，他蹙眉问，脸色紧张：“出什么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告诉我。”
谢松澈看支椰的眼睛，许久没开口，一笑：“在想作业，你要帮我写吗？”
支椰一哑。
饭后有人拿UNO牌，张罗着就在隔壁炕头玩。支椰主动洗牌，当起场外。发完牌，坐到谢松澈身后当起门神，让孟洄半点接触机会都没有。
乌诺牌规则简单，牌面与上家同色同数同类型都能出，规定疯狂垃满，“ 2”可叠加，“ 4质疑”可叠加，“ 2”可叠加“ 4质疑”。这么出，第一局很快打成一片，大家出牌速度快，红黄蓝绿争着变，叠加能转一轮。
支椰盯谢松澈出牌，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张“ 4质疑”扔出去，很轻地喊了“UNO”，下家孟洄倒吸口气，质疑失败得到了六张牌，众人无力回天，在谢松澈出完牌后一阵哗然。
“谢哥也太能藏了，刚才打成那样， 4竟然稳当当留到最后，我恨自己没有变色黑牌了。”
“我有，但没机会用了。”孟洄苦笑举手，他俯身借着拢牌，身子往谢松澈这边靠，语气发软带着撒娇：“下局谢哥让让我，质疑什么的等反转到另一个方向再用，好不好？”
支椰在后面也挤不进去，干着急。还没等谢松澈说话，他站起身往中间挤：“好啊！你谢哥不让，我支椰怜香惜玉，我来！”拍谢松澈肩膀让人往后挪，屁股一拱一拱地，“谢松澈我替你一轮吧，这牌你来洗。”
谢松澈冷不丁被撞得向后仰，身形明显僵硬，眼神乱瞟，手掌慌乱托住支椰的腰，把人的重量稳住，但架不住支椰一直挤，只顾和孟洄碰肩膀。
典型，顾前不顾腚。
谢松澈侧首，低头看两坨低下来都要往自己肚子上撞，狠狠拧起眉，下意识拍向支椰的屁股。
“啪”的一声。
很清脆。
空气凝固几秒，支椰手里的牌撒了一炕，捂住屁股，红着脸愤愤扭头瞪人，蹙起眉：“谢松澈！你过分了！”
有什么说话，干嘛打人屁股！
这些日子，屁股跟着他可是遭了好大的罪！
孟洄仗义出言：“支哥你也要讲道理，你屁股都要坐谢哥脸上了。”是这么说，但心里不是滋味，恨不得自己替了支椰的位置。
支椰审视，支椰心虚，支椰解释，“太挤了，抱歉。”
谢松澈仰起头，面不改色让他给自己让空间：“这局你自己洗，我去拿酒。”
“拿酒？”支椰问，“惩罚是酒吗？”
谢松澈：“嗯。”
孟洄一听，眼睛直发亮：“好啊，正好没喝够，谢哥你不方便，我去吧。”
不对劲，有下药情节。支椰急忙拉住孟洄，手肘怼谢松澈：“让谢松澈去吧。”
谢松澈长腿一伸，就从炕上跳下来。
支椰又喊住他：“拿果汁。”喝醉了也麻烦。
第二局，支椰没有谢松澈运气好，大家反转牌左左右右，眼看有人都要出完牌了，自己还攥着初始的七张普通牌。
谢松澈去得久，回来时身上有烟味，支椰急不可耐把牌扔回他手里，“你的牌，喏，拿好。”
“怎么不玩了？”
“没什么游戏体验。”支椰朝墙根一坐，双腿直拉拉伸开，小心翼翼揪起膝盖的那块布料，百无聊赖，“等你什么时候摸到好牌，我再玩。”
谢松澈垂眸：“还疼？”
支椰保守回复：“有一点点。”
“那不玩了。”正好这局结束，谢松澈把牌扔进牌堆，“走，我送你回去。”
两人提前离场，雪地四串脚步延伸到旅馆门口，谢松澈又让支椰先上去。
支椰穿得薄，直打哆嗦，下巴埋进围巾里，小鸡啄米点头：“那我先上去。”
回去一个人，正好脱了裤子看伤口。
圆润的膝盖破了皮，红一片，紫一片，模样可怖。
没多久，谢松澈推门进来，扯掉帽子，走到他面前，目光轻飘飘扫过那双又长又白的腿，从灰色羽绒服里抽出小塑料袋。
支椰盯着一模一样的包装名称，疑惑哎了声：“之前你给我的还没用完。”
“那个涂嘴。”
“这个涂腿。”
“……啊？”
[好感度：17%]
啊？
有药，但后面几天接连大戏雨戏，光饭馆闹事拍了一整天，伤口恢复缓慢，好在愈合了。
最后两个相同的药膏并排躺进药箱，支椰打算就此封存，没想到隔天拍和康耀祖的戏份，谢松澈也用上了。
……
【学堂里弥漫墨香，暮色落进来，里面的人喧喧嚷嚷在收拾东西下学。康成米白的袖口挽到小臂，将许金宝鬼画符的那些宣纸折叠整齐，放进布袋子里。
这时，粗哑的喊声砸进学堂。
“康成！爹来看你了！”
只见康父趿着破布鞋，一身文人长衫上沾满泥点，脸上还挂着熬夜赌钱留下的黑眼圈，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眼瞅见康成。
康成攥紧布袋，指尖泛白，他火速瞧了眼西面，许金宝如厕还没有回来，他默默松了口气，走过去：“谁让你来这里的?”
“我怎么不能来？老子来看儿子天经地义。”康耀祖上下打量儿子整洁体面的模样，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进了富贵人家就忘了爹啊！”
学生们纷纷侧目，康成低着头：“我没钱。”
康耀祖一听不高兴了：“你在许家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没钱，就算是没钱，许家有钱啊，你不是天天和那个什么小少爷待在一起嘛。你帮爹向他们要点钱，不是要，是借，等到你爹我赢把大的，一块还给他们。”
牵扯到许金宝，康成的语气变得坚决：“不可能，我说了，我没有任何钱给你。”
康耀祖见状立马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我那不孝的儿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爹被人把两条腿都打断腿，自己倒好，在这儿攀了高枝读书！”
康成呼吸急促，站在那里的身体绷紧成弓。
“你嚷嚷什么！”清脆的少年音突然响起，许金宝拉着腰带转正，上面系着玉扣丁零当啷，他从后堂走出来就看见坐在地上撒泼的沈父，还有脸色苍白的康成，顿时火冒三丈，“什么人都敢来闯学堂的？这里有人打学生了！快来人把这无赖拉走！”
康耀祖不慌不忙，坐不行，索性直接躺下，扭头见了许金宝，眼睛一亮，爬起来去拉他的衣袖：“是金宝小少爷吧？你身上有没有……”
“别碰他！”康成应激一样，猛地踩上康耀祖的手，后者痛叫一声骂起来，起身揪住康成的衣领挥拳，十**岁的康成身形已初具成年男子的雏形，他眼神发狠，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许金宝是只纸老虎，被这一幕吓到，眼珠子乱转，但本能扑上去拽康耀祖的手，“谁准你打康成啊！你放手！你要是不放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钱，我本来就要没命了！我告诉你们，康成你要是不给我钱，我每天都过来！让你们书读不成，学上不了！”
后面场面实在混乱，有人叫来老师，几个护家壮丁冲上去几下将人拉开，架着康耀祖的胳膊朝外拉，康耀祖无法挣脱，但是嘴上还在大喊。
“不孝子啊！不孝子！”
“你小子翅膀真是硬了，连老子都敢打！”
“我还会来的！还会来的！”
许金宝气喘吁吁地蹲下身看躺在地上的康成，鼻子泛酸：“血！康成你都流血了！脸上都是血！”
康成眼神迷离，很快没了意识，被人们抱起来去往医馆。
许金宝告假，照顾康成到下午，黄昏时康成的母亲赶过来，肩膀上压扁担的地方被汗浸湿，还有些发紫——今天生意不好，特意走到偏远的村落去买豆腐，这才赶回来晚了。
她跑过来将康成的身体检查一遍，松了口气。
许金宝解释：“您别担心，大夫说康成只是晕过去了，受的都是皮外伤。”
“康耀祖真是畜生。”康母很小声地嘀咕，转头对许金宝笑，“小少爷，真是谢谢你，时间太晚了，要不然许老爷和许夫人该着急了。”
许金宝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看康成。”
康成病了两周，这期间许金宝学堂医馆两边跑，整日将给他买早食的银两攒起来，终于看到笔可观的数额，这天他径直回到家，没多久又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个鼓囊囊的锦袋。
破巷子里传来打骂声，许金宝贴墙根等动静消下去，那群人离开他才走出来，看着地上团起来的狼狈身影。
“康耀祖。”
许金宝喊他名字，“你是康耀祖吧？”
康耀祖捂着肚子，啐了口血沫，“呦，这不是许家小少爷嘛。”
许金宝把锦袋扔到地上：“拿着这些钱，以后不要来学堂骚扰康成了，听明白了吗？”
康耀祖捡起银子，掂量了两下，伤痕累累的脸上立刻堆起笑，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是金宝小少爷大方！”
许金宝替康成解决掉了桩麻烦事，回家时心情轻松，但爹娘坐在前堂，脸色凝重。
而康母跪在地上，看上去已经哭过了。
许金宝心底盘踞起一团强烈的莫名的不安。
“爹，娘，出什么事了？”
“康成分化了。”
他听到，“分化成了Alpha。”】
……
下了戏，许金宝找苏小龙拿来药膏，刚才戏上谢松澈是实实在在挨了三四次巴掌才过的，脸上没伤也红了，他左右没瞧见谢松澈，碰上张主任询问，才知道谢松澈赶去豆腐坊，补拍一下昨天那场康耀祖夺钱那段。
“也是刚刚通知的，我正要过去和许导去说，冯老师那边精益求精，觉得昨天自己没有发挥好，主动提出重新拍摄一下。但是精过了头，临时想改戏，这会儿正和副导在那边闹呢。”
支椰看过剧本，那里是讲康耀祖跑去豆腐坊抢钱盒，康成前去阻止，被康耀祖反手砸了过去，彼时的时间线康成才十五，长成少年身形，多年隐忍木讷，但底线是母亲，包括母亲辛苦经营的这家豆腐坊。
这场虽然没有反抗，但眼神狠厉，把康耀祖看得心里发怵，灰溜溜地跑了。
“许导还在里面吗？”张主任问。
“在。”支椰说。
演康耀祖的男演员叫冯震，支椰知道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很多年了，和很多大咖是同学，但是自己混得不温不火，资源也不怎么样，来到这个剧组也是公司擅自给他签的合同，他本人心气高，新人导演就算了，题材危险，还要给素人演员作配，是相当不乐意的。
上一世就心气高，频频传出在剧组耍大牌闹加戏的新闻。
支椰加快脚步，脑海里是上一世颁奖典礼的采访上，冯震拍着谢松澈说他是个好后生的笑容。
另一边，片场。
哐当——
木盒边缘结结实实地擦过谢松澈的眉骨，从冯震手里脱出，摔在地上，碎成几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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