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时间在悄悄流逝。
谢时鸢会喝酒了,这是宋忱最近发现的,他喝的不多,但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酒味。今天也是,像是刚喝了酒,脸上有些发红,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宋忱问他:“你喝酒了?”
谢时鸢低了低头:“只是小酌几杯。”
宋忱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翻着手里的书:“喝酒伤身,你不要老是喝酒。”
谢时鸢回:“是。”
等谢时鸢回去,桌上又多了张纸条:老地方见。
他唇角僵住了,手指抓着纸条,凝沉如水。烧掉纸条,谢时鸢关上门往后院走去,轻车熟路。
到那个荒凉的小院子里,谢时鸢推开门,侍卫在等他。谢时鸢冷眼与他相视,兴许是看多了,侍卫丝毫不在意,只说了一句:“哟,来了?”
谢时鸢说:“今日又是想做什么?”
侍卫拿出寒食散,似笑非笑:“世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谢时鸢盯着他的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昨日才来过。”
侍卫做出苦恼的神情:“世子,我也不想为难你,可上面吩咐的事,我们也没有办法,您懂得的,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空气凝停滞了,良久,谢时鸢接过寒食散,侍卫笑了笑,毫不意外他会妥协。可他接着就见谢时鸢点燃了寒食散,没立刻吸,而是目光冷沉地移到一边。
寒食散在空中静静散着,几缕白烟飘到两人中间,怪异地扭动着身躯,顷刻就消耗了大半。
侍卫冷了神色,厉声诘问:“你脑子进水了,这是做什么?”自从他搬出永安公主,谢时鸢就没反抗过一次,这还是头一回不听话。
谢时鸢哑着嗓子:“告诉太后,我要见我母亲。”
侍卫吼道:“见什么见!以你的身份还敢命令太后,活腻了是吧?”
谢时鸢态度坚决:“我要见我母亲。”
侍卫又说了几句话,谢时鸢仍然不为所动。他不退步,侍卫看着寒食散慢慢变少,着急了,上前想抓回来:“给我!”
谢时鸢冷眼看着他,手避了一下,然后捏着盒子一把洒开寒食散,粉末满天飞扬,落得四处都是,侍从猝不及防,脸上粘了许多。
他忙用手擦掉,呛得脸上青白:“你他/娘的,想死还要拉上我垫背!”
谢时鸢眸子黑沉一片,侍从对上的时候,吓得一个冷颤,骂咧的声音小了下去。到底是京城曾经首屈一指的权贵,哪怕沦落至此,身上的气势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侍从心有余悸,许久才冷静下来:“老子才不管你想干什么,我不可能为你冒犯太后。”
谢时鸢目光一闪:“你只要帮我传封信给她就行。”
侍从沉吟不语。
谢时鸢:“你如果不做,我就不可能配合你,太后怪罪下来,你照样死路一条。”
侍从暗骂一句,踢了一脚破烂不堪的桌子:“娘的,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破事,把信拿来!”
谢时鸢挑唇,好像是笑了,可是面上又很阴沉,不伦不类的,他把准备好的信递给侍卫:“我等着太后的消息。”
……
熹平十一年二月二十八,谢时鸢拿着太后给的密令前往地牢。
牢中潮湿阴冷,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霉味,狭窄的过道低洼不平,四面都是墙,泥灰色的石砖上沾着斑驳血迹,茅草堆随处可见,耳边时不时响起犯人的嘶吼声。
谢时鸢跟着狱卒,跛脚向深处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狱卒停下了,他把火炬递给谢时鸢,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出一个开了一扇狱门:“就在里面了。”
牢里黑乎乎的,只有顶上一个小窗能窥见一丝天光。
谢时鸢一脚踏进去,盯着躺在石床上的女人,眼睛瞬间变红了,他跪在薛舒面前,轻轻唤道:“娘。”
薛舒有了微弱的反应,迟疑着转头过来,看着谢时鸢先是呆愣,接着瞳孔一缩:“鸢儿?!”
薛舒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她身上很脏,脸上手上都干裂了,气色很差,与地狱只差临门一脚。谢时鸢扶她起来:“是我。”
薛舒抓着他的手臂,颤声道:“你怎么来了,他们把你也放这来了?”
谢时鸢:“我求了太后,来看你怎么样了。”
薛舒松了口气,手指放开了,手抚摸上谢时鸢的脸,眼里满是泪花:“你父亲没了,他留下的孩子也没能留住,我的心早就死了,鸢儿,只要你还在,娘别无所求。”
谢时鸢抱紧她:“母亲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
两人说话之时,狱卒在外面靠墙等着,双脚不耐烦地抖动,隔一会就看一次时间,大概过了一柱香时间,他走到门前抬手猛地敲响铁栏,哐哐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狱卒大声喊:“说完了吗,到时间了!”
谢时鸢往外看了一眼,放下薛舒,把身边的东西收拾干净,谢母眼神哀戚,目送他离去。狱卒重新落锁的时候,谢时鸢眼皮也颤动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狱卒:“走喽!”
谢时鸢深深看了眼薛舒。
回到宋府是未时,谢时鸢面上满脸沉郁,太后逼迫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能活。此一见母亲,恐怕再难有下次,谢时鸢闭了闭眼。
整理好思绪,谢时鸢去见宋忱。
宋忱一天没看见他,此时有些疑惑:“你去哪了?”
谢时鸢:“出去转了转。”
宋忱不会限制谢时鸢的自由,但从未见他出去过,他不免惊奇。
谢时鸢进屋把窗子打开,在房间四处换上新的花束,从远处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沉静。宋忱眨巴着眼睛,他好像已经接受现在的生活了,今天愿意出去,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申时末宋忱放了谢时鸢,他走在路上。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谢时鸢绊了一下,他扶着柱子站稳,停了良久。
他的精神愈发不稳定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刚才脑子突然卡壳,周围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
谢时鸢定住心神,走了两步。
“喂喂——”
身边响起叫换,谢时鸢眯着眼看过去,是府里一个小厮。
他抱着手,脸上露出嫌弃,阴阳怪气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溜达,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野狗。”
谢时鸢听着他别有深意的话,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小厮冷嗤一声:“装什么装,你母亲就要死了你不知道?”
谢时鸢眼神骤冷:“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我会让你知道祸从口出这几个字怎么写。”
谢时鸢平日里被侮辱多了,此时只当他口不择言,毕竟自己刚去地牢看过母亲,人好好的,怎么可能有事。
小厮放下手,脸色几变:“不信是吧,哼,永安公主被召进宫里,人尽皆知,公子难道没告诉你?”
谢时鸢心头一跳,凛声问:“我母亲被召进宫里,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翻着白眼:“不是不信吗,问了做什么。”
说着,他就往前走,谢时鸢想拦他,眼前却朦胧了一瞬,接着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他皱眉静静等了片刻,再睁开时小厮已经不见了。
谢时鸢焦躁不安,调转了方向去找宋忱,想求个答案。路上遇到几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谢时鸢脑子混沌一片,走到宋忱门口时满身是汗。
偏偏不巧,推开门宋忱不在。
谢时鸢回想起小厮说话的笃定,手脚一阵冰凉。脑子里似乎响起刺耳的尖叫,许多错乱的画面冒了出来,谢时鸢一拳砸在墙上,捂着脑袋就往宫里跑。
一定是骗他的,他刚见了母亲,太后不会对她下手。
如果谢时鸢冷静一点,他就会发现这一切有多不合理。宫门外的侍卫没有拦他,一路上遇到的宫人看见他都视若无睹,没有人问他要做什么,他好像变成别人眼里的空气,就这么跑到了慈宁宫。
谢时鸢停在院子里,四下空无一人,五匹骏马被缰绳拴在木桩上,背对背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精力旺盛仰天长啸。
谢时鸢的眼睛赤红着,没去管马儿,奔向太后寝殿。
忽然里殿门开了,谢时鸢定睛去看,太监满脸不耐地架着一个女人出来,那人浑身是血,头垂着,脸被头发挡住看不清,不知道有没有气。
谢时鸢没由来呼吸一窒,他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愿相信,伫在原地不敢上前。
太监拖行着她,地上留下绵密的血痕,踏过长阶时,一个白玉手镯从女人身上掉下,哐当一声碎成两半,那清脆的声音击碎了谢时鸢的神智。
他认出了那个镯子,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薛舒一直戴在手上。谢时鸢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眼睛一动,几行血泪流了出来。
寒食散的毒副作用体现得淋漓尽致,谢时鸢的眼睛血淋淋一片,一只眼的光辉慢慢暗淡,最后灰白一片,再也看不见分毫。
“母亲——”谢时鸢酿酿跄跄扑了过去。
他不知自己的身体也被寒食散掏空,再加上此时身子软得站不住,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太监满目凶恶,轻轻一下就把他推翻在地上:“哪来不长眼的东西,给我滚一边去!”
太监与他动手时没扶住“薛舒”,薛舒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瘫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动了,声音细如游丝,仿佛随时会断:“鸢儿?”
谢时鸢爬起来,想冲过去再度被太监拦下:“不知死活,来人,把他拉下去!”
一声令下,侍卫蜂蛹上前,拽着谢时鸢往后拖,谢时鸢死死盯着薛舒,指甲在地上划出难听的声音,刮得血肉模糊。
薛舒好像朝他伸出了手,那双莹白的手此时创伤满布,还在往下滴血。
谢时鸢挣脱不得,太监继续架起薛舒,把她拖到院子中间的木桩上,五匹马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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