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刚靠近诵雨轩,就听见一阵骚动,他顿了顿,迟疑着往前走。
靠近门口时,里面急切的声音更清晰了,谢时鸢身边一个小厮急切喊:“别愣着了,快去叫云医师!”
话落,又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来,像惊雷一样炸得宋忱脑子嗡隆作响,冬日凉风打在他脸上,冰凉,原来是谢时鸢醒了。
门开了,那人跑去找大夫,脚步不停,两扇门就这么敞开着。
宋忱从侧边悄无声息进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下人忙进忙出,依依从宋忱面前穿过,宋忱目光透过人缝,穿过厚厚的纱帘,落在床上人身上。
谢时鸢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长卷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微微阖着眼睛。眼下的青黑在白得透明的脸上格外明显,细长的手指轻搭在太阳穴上,状态差极了。
宋忱惶恐不安,把指头塞进自己齿间,在光滑的皮肤上研磨啃咬,弄出几个深深的齿痕。
他脚步往前挪了挪。
谢时鸢看了过来,双目锁定了他。
宋忱霎时呼吸断了,他以谢时鸢的视线画地为牢,僵在了那里,走不出去。
一息后,谢时鸢轻飘飘移开眼,那像潮水一样无孔不入的压迫倏然离去,宋忱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云医师匆匆赶来。
他是个头发花白,胡须长长的老头,有几十年的行医生涯,现在在侯府坐镇。
他坐到床边,摊开医药箱,谢时鸢伸出修长光洁的手腕,云医师扣住,他的手十分稳,探到谢时鸢虚浮的脉象,罕见地皱起眉头。
他半天没吭声,谢时鸢的小厮急了:“云老,世子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云怀仁放下手,抚了抚长须:“这……”
小厮看他磕巴,额头都冒出了汗:“你快说啊!”
云怀仁一脸愁然:“世子能醒来,本该无大碍,可老夫看这脉象,属实不太妙。”
小厮面色紧张:“这又是何意?”
云怀仁挪过去,转了转谢时鸢的脑袋:“世子头部受创,里面恐怕是有瘀血,现在什么也看不出,不知会留下什么毛病。”
谢时鸢脑袋上的纱布被拆下来,带血的那面朝上,宋忱不禁上前。
云怀仁又说:“老夫也别无他法,只能先开些方子给世子先调着,最近这段时间你们需得仔细照看世子,有什么情况立刻告知老夫。”
小厮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想说什么,谢时鸢摆了摆手:“先带云老出去吧。”
小厮只得噤声,几人和云老一同退下,屋子便空了,一直被忽视的宋忱蓦地转到台前,突兀地站在谢时鸢不远处。
宋忱小指一抖,谢时鸢和他一起穿到前世,谢时鸢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知道了真相,他会做什么?
谢时鸢突然启唇:“湖水的滋味好受吗,只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要寻死觅活,我还真是高看了你。”
他没有提起前世的事情,宋忱心脏胡乱颤动,小声反驳:“我没有寻死,我只是不小心落了水,而且我父亲被关起来,这不是小事。”
谢时鸢轻嗤一声:“弹劾你父亲的证据是我找的,你该是很怨我吧?”
宋忱一顿,谢时鸢这么说,他怎么好像……宋忱迟疑试探道:“你现在醒来,还记得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吗?”
谢时鸢皱起眉:“什么意思,昏迷了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宋忱往后一个踉跄,难掩惊疑。怎么会呢,他身体里的明明就是谢时鸢,那时他几次提起什么怪异的感觉,不就是两人换了身份吗。
他瞟到谢时鸢脑袋上的伤口,心中一震,难道是因为脑子里的瘀血,他忘了那些事情?
谢时鸢不明所以,似乎有些不耐:“莫非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宋忱忙摇头:“没有。”
谢时鸢只盯着他看。
宋忱咽了咽口水,端详着他的表情,突然就放松了,谢时鸢好像真是不记得。这样也好,谢时鸢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他面对对方就没有那么羞愧,以后可以偷偷补偿他。
宋忱迎着谢时鸢的目光走到床前,要去摸他的额头。
谢时鸢没让他成功,一把锢住他的手腕,目光如炬:“想做什么?”
谢时鸢的力道一点也不轻,捏得他腕骨生疼,宋忱轻吟一声:“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样。”
谢时鸢没有松手,他的脸色在光影下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忱维持这个姿势有些累,就坐到了床上,安抚他:“我真的不会做什么,你不要害怕。”
谢时鸢回神,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恶意道:“我亲手把你父亲送进监狱,算是你的仇人,你却跑来关心我,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
宋忱垂下眼睛,谢时鸢现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他不能多说,多说多错。但也要找个理由打消他的怀疑,宋忱灵光一闪:“谢时鸢,我看见你书房里的信了。”
谢时鸢瞳孔骤然一缩,手上握得更紧。
宋忱半真半假道:“我知道是太后指使你的,太后一直想你为她做事,你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谢时鸢听着这话下颚崩紧了,可笑,那些信是他故意让宋忱看见的,他和太后共同密谋的事情一清二楚,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是被逼迫的。可他甚至不需要狡辩,这人就自行把他摘得一干二净。
谢时鸢身体轻轻抖动,他不会提醒对方的。
宋忱不需要他的提醒,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谢时鸢恨太后恨得要死,绝对不可能和她站在一起,这次恐怕只是对付宋家的权宜之计。
宋忱不想谢家重蹈覆辙,但也不可能让宋家去死。侯府到处都是谢时鸢的人,他迟早会知道自己那天做了什么,还不如主动交代,降低谢时鸢的疑心。
只要谢时鸢不挑破窗户纸,自己就不会暴露。
宋忱的手稍微挣了挣,他这次松开了。
谢时鸢别开眼神,嘴唇紧抿着,宋忱静静瞧着他。
谢时鸢冷不丁道:“我昏迷这段日子,你去过哪里?”
宋忱猛地一颤,手心冒出细密的汗水,谢时鸢太敏锐,他察觉到什么了。他慌了,对方冷厉的双眸像一把利剑,把他死死地钉住了。
“咳咳——”
谢时鸢突然手捂着口,剧烈地咳嗽。
宋忱找到机会逃开,他急声说:“我去叫人!”
他还没走出去,谢时鸢胸膛那股撕心裂肺的痛干徒然消失,盯着宋忱的背影面沉如水。
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唤一声,有个人影出来。
谢时鸢:“去查宋忱近日里的行踪,见过什么人,都一一回来告诉我。”
“是。”
*
暮色降临,寒凉袭人,谢时鸢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他就先收到了宫里那位的来信。
他捏着信纸,眉心凝了起来,薛霁卿原来已经让宋忱见过宋鸿嘉了。
难怪。
谢时鸢手指握紧了,他与薛霁卿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轻易就可以扳倒宋鸿嘉,太后与宋家沆瀣一气,将朝中大权独揽,两者密不可分。想要瓦解他们的势力,只有从铁塔里面出击,先斩断太后与宋家的联系。
用的就是太后的野心与狠戾。
太后果然不负所望,宋鸿嘉如今体无完肤。当日他给宋忱设套,本是打算让他给宋父传信,为二人反目埋下种子,谁知出了意外,宋忱落水坏了事。
昏迷这些天把计划耽误了,好在薛霁卿出手接上了。
难怪宋忱会这么说,想必是宋父嘱咐了宋忱,让他不要在自己面前露出马脚。
谢时鸢想到宋忱那拙劣的演技,冷嗤一声,如此蹩脚,连上一世都不如。
不过……
谢时鸢心里升腾起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宋忱很反常,薛霁卿这次越过他与宋忱接触,他们两人到底说过什么?
谢时鸢想不到,他揉了揉眉心,拖着病体去找宋忱,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掌控,摸不到看不清,他要去探个虚实。
可惜他没能到听雪阁,薛舒的人半路拦住了他,让他立刻去见她。
谢时鸢压下躁动,面色冷沉转了脚步。
薛舒病了,下人没把谢时鸢做的事情瞒住,她在谢时鸢两人昏迷的第二天被气晕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
房里是满满的汤药味,闻着就发苦发涩,可想而知薛舒这几天喝了多少。
见他来,薛舒一掌打翻床头解苦的杯盏,啪嗒一声落在谢时鸢脚边,水洒了一片,碎片四溅。
薛舒气血上涌,脖子都气红了,厉声诘问:“谢时鸢,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儿子吗!你为了上位连自己的岳父都栽赃陷害,你还是人吗?”
谢时鸢没有辩驳,只是说:“母亲,有许多事情你还不清楚,我无法同你解释,请您再等等,以后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薛舒哪里听得进去:“有什么事情,能有什么事情?谢时鸢,你拿我当傻子,什么也不肯说,连借口都懒得找是吗?”
谢时鸢闭口不语。
薛舒气极,不管不顾:“和离!你去把宋忱叫来,现在就与他和离!”
谢时鸢一边观察着她的状态,一边坚决道:“母亲,不可。”
薛舒不敢相信:“我虽不知你为何执意娶他,但你伤他至此,为何还有脸揪着人不放?”
谢时鸢手指握了起来,露出泛白的骨节,宛如一座雕塑静静站着。
快足月的胎儿感受到母亲激荡的情绪,在里面轻轻挠着薛舒的肚皮,似乎是在安抚。薛舒心里一软,化做泉水涌到眼睛里,慢慢平静下来。
她瞧着谢时鸢失望透顶:“你真卑劣。”
谢时鸢得到母亲这样的评价,只是眼皮微颤,仍然不为所动。
薛舒不再看他,冷漠道:“我只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把宋大人救出来,负荆请罪,并且今夜搬去听雪阁,往后与宋忱好好过日子,补偿他。要么你现在就拿着和离书去找宋忱,你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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