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鸢冷冷挑起了唇:“他自愿待在里面,你管什么闲事。”
宋忱被堵得无话可说,气鼓鼓地扭过头不想理他。可他把人晾在一边,竟也没忘谢时鸢的问话,过了一会儿,宋忱小声说:“你母亲和我说,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她伤心得都要哭啦。”
谢时鸢身形一侧,耳朵竖起来。
宋忱看不到他的脸色,却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好人。”
说完这话,屋里静得像一滩水,谢时鸢的呼吸清晰可闻。外面愈发昏暗了,屋里没有点烛火,浓稠的墨色无声蔓延,宋忱心里一慌,去看谢时鸢,他的身影被吞没在暗处,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谢时鸢转身正对着他,居高临下,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讽:“别自以为是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可言。”
宋忱眼神落到他袖口,假装没看见他颤抖的手,去柜子里拿了几块糖果,摆在谢时鸢面前:“吃个糖吧。”
谢时鸢不动,宋忱想了想,把纸壳褪了,又放到他嘴边。他比宋忱高小半个头,宋忱平视着,直勾勾盯着他的红唇:“我吃过,很甜。”
谢时鸢目光下沉,那块糖就停在那,不知是生活太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借着夜色的掩饰,谢时鸢鬼使神差张开了唇瓣。
宋忱抿唇一笑,往前塞了塞。
“公子,怎么不点灯啊?”
黑暗中响起连末的声音,伴着这句话,里面猝然亮如白昼。
谢时鸢猛地向后退开,所有情绪在瞬间一扫而空,重新戴上厚厚的面具,像孤山上的冰雕,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宋忱递过去的糖果落了空,掉在地上滚了滚,粘上一层灰,脏兮兮的。
连末这才看清房里的情形,见到谢时鸢这个不速之客,瞪大了眼。
宋忱咬了咬唇,把糖果抛在一边,一边朝连末眨眼,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连末明白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向谢时鸢行了礼,谈不上恭敬,连针带刺。谢时鸢却没有计较,杵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连末撇了撇嘴,全当没有这个人,走到宋忱身旁告知道:“公子,宫里来了人,太后召你明日觐见。”
宋忱听罢一想,太后三天两头就要召见他,进侯府这几天却一直没找过自己,此时宣他也不奇怪。他不以为然应下来,只叫连末安排好。
主仆二人都没发现谢时鸢遽然变了的脸色。
……
次日一早,宋忱乘车赶往宫中,时下已快入冬,风吹得疾,时不时将帷幔吹起几道缝隙,车里的暖意被卷走,宋忱缩了缩脖子。
马车停在宫门口,穿过那道红色宫墙,宋忱携连末在慈宁宫面见太后。
当今皇帝后宫尚且无人,所以早上没有请安的妃嫔,太后一般这时也不会在慈宁宫,而是在前朝垂帘听政。
今日大概朝堂无事,宫女引他们进去时,太后面前摆着几盆木芙蓉,她正提着剪刀漫不经心地修枝剪叶,偶尔有几朵花掉在地上,红得灼人。
她穿着织金正红宫袍,长尾曳地,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保养得宛如少女。妩媚的眉眼间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风韵,曾经必然是个绝世美人,否则也不会让先帝在六十多岁时还将她一介庶女封为皇后。
太后一见宋忱,便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亲切道:“忱儿来了。”
太后早已免了他的礼,但宋忱依然弯下腰,恭敬道:“见过表姑母。”
太后露出嗔怒的表情,像往常一般笑着责怪他。她命人把花端走,牵着宋忱的手落座,自责道:“你成婚那日,本宫被宫中琐事缠住,没能到场,真是太遗憾了。”
宋忱轻嗯了一声,安慰她:“不要紧,忱儿成婚是小事,父亲知道姑母忙,本来也不用劳烦您。”
太后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关心,好像只作为一个普通长辈聊起家长里短:“你成婚这些日子,姑母也不知你过的好不好,那镇北侯小世子,对你如何?”
宋忱想起父亲的叮嘱,垂下眼睛:“世子待我很好,我在侯府就和在家里一样。”
太后似乎来了兴致,细问道:“哦?他对你怎么个好法?”
这就真是难为宋忱了,他编不出来,含糊其辞。太后眼神一闪,没有捅破,甚至还符合道:“这么看来,世子的确不错。”
宋忱以为骗过了她,脸上不禁红了。
太后突然朝他朝了朝手,宋忱凑近了,她轻声细语问:“你和他有没有夫妻之实?”
宋忱乍一听到新鲜的词语,愣了愣,疑惑不解:“什么是夫妻之实?”
太后看他呆呆的样子,一拍脑门,似乎才反应过来:“瞧我,竟然问你这事。”说着,她起身拿了两本册子,递到宋忱手里。
封面上什么也没写,宋忱刚想翻,太后忙按住他的手,那染着寇丹的长指陷在宋忱手心里,掐得他生疼:“不急着翻,等回了侯府你再与世子一起看。”
宋忱挣开太后的手,把册子收起来。
太后会心一笑:“还没用早膳吧,姑母这就让人摆。”她朝太监吩咐几句,拉着宋忱往里走,状似不经意:“等过几日,你与世子一起来宫里吃顿饭吧,好让我见见他。”
宋忱考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叫不动谢时鸢,但又不想拂了太后好意,迟疑着说:“我问问他吧。”
宫人很快准备好食物,在太后宫里连双筷子都是金嵌玉著,宫人手下的绿松石玛瑙勺在碗中规律磕碰着,一举一动,每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宋忱其实不喜欢留在宫里吃饭,即使在这吃过很多次还是觉得不自在。太后亲自给他夹了东西,满怀笑意看着他,宋忱尽量忽视宫人的眼神,小口小口嚼着。
在这一片祥和中,外面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道不动听的声音:“皇上驾到!”
太后笑意淡了,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没有起来。
宋忱却不得不放下筷子,和宫人一起行礼,余光瞥见有人走进来,头顶同时传来那人好听的声音:“起来吧。”
薛霁卿头上仍带着冕旒,大雍以玄色为尊,他的黑袍袖口以金钿滚边,胸前的龙纹爪牙凌厉,此时唇角勾着一抹缱绻的笑意,眼底却满是沉着冷静。
他在宋忱面前停下来,抱着手舒懒地瞥了一眼,话却是对着太后说的:“朕听说宋家公子来了,便也来母后这儿凑个热闹,不知母后欢不欢迎?”
宋忱在宫里见过他几次,印象中他与太后并不合,很少主动过来,听到他的话,不禁有些诧异。
太后心中冷笑一声,长大了就是翅膀硬。薛霁卿近来在朝堂上锋芒毕露,从前她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现在却不得不与他虚以委蛇,她面上未有丝毫破绽:“你难得来一趟,本宫自然是欢喜的,坐吧。”
薛霁卿神色不变,命宫人添了副碗筷。
宋忱又坐了回来,两人在饭桌上你来我往,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暗流涌动,他自顾自地吃完饭,静静坐在一边。
薛霁卿的话头不知怎么转到了他身上,打趣道:“小公子新婚燕尔,不与夫君多聚聚,怎么舍得跑来宫里啊?”
宋忱面色绷紧了,他知道自己和谢时鸢的婚约就是皇帝赐的,不太清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最后只结结巴巴说了句:“我夫君他……他很忙。”
薛霁卿忍不住笑了,宋忱脸跟着一红,似乎觉得逗弄他好玩,他又接着说:“你夫君如今是朕的得力助手,确实很忙。”
宋忱连连点头。
“不过……”薛霁卿话头一转,洋装恼怒,“再忙也要有个限度,怎么能抛下夫人呢,看来朕得收拾收拾他了。”
宋忱慌了,忙摆手,不敢反驳他,说话也不利索,最后只得看向太后,面带求助。
太后看出他的窘迫,打起圆场:“行了,忱儿不禁逗,你莫要惹他了。”
薛霁卿轻挑眉头,果然没再说话。
太后吃好了,把筷子放下,双手交叠在腹前,借机提起另一事:“陛下也老大不小,本宫方才见你谈起婚姻很是欣然,不如让钦天监批个命,或是让适龄贵女参加选秀?后宫空寂,这些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薛霁卿手一顿,眼神渐深,显然太后已经不满意他这个不听话的傀儡了。大多不好掌控就想换个小的,若从了她的意,届时新妃诞下皇子,焉有他的活路。
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若无其事盛了碗粥:“儿臣尚封妃的打算,此事再议吧。”
太后估计也没想让他一下就答应,闭起双目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薛霁卿没别的事,用完膳就离开了,宋忱见太后兴致不高,也跟着请退。
等殿里人影空了,太后才睁开眼,脸色有些阴沉,向着心腹伸手,全公公忙扶她起来,听见她不怒自威的声音:“你可听见陛下说的话了?”
全公公低下身子,恭恭敬敬:“请娘娘指教。”
太后凉凉瞥了外面一眼:“他不过得了个世子,就迫不及待跑来本宫面前炫耀,到底是黄毛小儿,不成气候。”
全公公沉吟问:“娘娘想?”
太后轻轻一笑,抬起自己的手指左右看了看,眼里闪过势在必得:“镇北侯世子手握重兵,做一个区区中尉岂不屈才?他既然娶了我宋家的人,那就合该为本宫做事,若是成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他。”
全公公:“可需要奴才前去敲打一二?”
太后抬手轻飘飘制止了:“不必,凡事讲究先礼后兵。下次忱儿带他来时,好好招待他,高官厚禄,一无所有,聪明人知道怎么选,若他不识好歹……”
大殿里,几株盛开的木芙蓉红得滴血,太后一句话轻描淡写决定了别人生死:“便想办法把谢家军夺过来,让他去陪老侯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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