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身下垫着，谢青昼倒没摔多疼。
只是等他起身稳住身形，看到孟溪客的手，还维持着方才护着他脑袋的姿势，冷不丁抖了一下。
显然，孟溪客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绷着脸，一言不语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好似并没有想护着他的心思，甚至还在身侧蹭了几下手。
谢青昼冷冷扯出一抹笑，他向来有仇就报，有恩言谢。
“还不起来？”他朝虚虚孟溪客伸出手，同样也没有拉他的意思，分得很清，“刚才，多谢。”
孟溪客并未借力起身，他目不斜视，拍拍衣裳，道：“不必谢，你先前也帮过我。”
谢青昼无心和他吵架，提脚走出去，湖面并没有出现什么妖物阻挠他们，仿佛前不久船底的暗涌只是错觉。
“怎么回事？”宁不睢从舱内走出，满身冷傲，瞪着他们，“真是蠢货，连方向都不会控制？”
控制方向的是逐辰，雾气一片，他并未看清，还当是自己失误，没有吭声。
灵雨一直留心周围，自然看了全程，略微不满：“宁师兄，麻烦高抬贵眼，看看是谁忽然停下挡住了我们？”
宁卜睢后知后觉，是他的船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才导致后面的人无法及时改变方向撞了上来。
他又羞又恼，飞快说了声对不住后，又道：“我只是未看清，并非不如谢仁，今年仙盟大会等着你们师兄败在我手下吧！”
说着，他重新调了方向，注入充沛灵力，那只船与他们距离骤然变远。
谢青昼眉心直抽，刚刚有人说他不如谢仁吗？要不要这么敏感啊少年。
哪怕谢青昼不是仙门本地人，他也深知单独行动有多危险，可谢仁如今的身子没办法像宁卜睢一样爆发灵力来赶路，孟溪客看着也不擅长使用灵力。
但行动受阻，需要用灵力赶路，偏偏他和孟溪客共乘一道船。
逐辰虽不喜宁卜睢，但更不喜欢孟溪客，他望着那只船的背影，眉头紧拧：“师兄，不然你来我船上，别管孟公子了。快些赶上，可不能分开，这再走远些，就到离心城境内了，可不能出现意外。”
小师妹灵雨很不赞同：“宁师兄要管，孟公子也要管，都是人，怎能说不管就不管？哪怕是个陌路人，也要管一管，何况这是谢师兄心上人，你瞧不起孟公子就是瞧不起谢师兄，你这不是在帮着宁卜睢变相欺负谢师兄？”
“那你说怎么办？”逐辰望着逐渐行远的船只，有些焦急。
灵雨去舱内翻出数条粗绳：“可以用麻绳将两船系在一起，留置一人在后面掌握方向。”
逐辰哼道：“你这不还是要留下一人？那你要留下谁，难不成是师兄？”
灵雨：“可师兄确实要比孟公子有自保能力，师尊先前便教过，要灵活变通，你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眼见两人即将吵起来，孟溪客为了寻求安静真的要独自呆着，谢青昼心中警铃大作，拉住孟溪客：“不必，灵雨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同他待在一起，你们先走便是，我有师尊留下的佩剑，应当能用上一用。”
此话一出，两人也不再争论，各自重哼一声，立马驱船赶上去。
几人一走，谢青昼立马松开手，孟溪客脚步一停，只觉周身冷了又冷，而后又走快几分，将某人留在舱外。
谢青昼全然不知，心中默念罪过罪过，将那柄通体晶莹的长剑拔出。
说实话，他只是能感受到这剑上充盈的灵力，他并不知能否为他所用，刚刚只是说大话，若谢仁师尊的剑真能为外人所用，那算是不得了。
可不等他做些什么，谢青昼身体一轻，晶莹剔亮的长剑缓缓亮起，剑体充斥着舒缓的灵力，逐渐顺着交接之处将灵力借给他。
谢青昼瞳孔震惊，居然真能这么用？真是金手指啊……
孟溪客不知何时停在门口，目光停在他身上，久久未动。
“看什么？”谢青昼疑惑。
孟溪客：“为何你能用？”
我怎么知道？谢青昼掂了掂手中长剑，懒得搭理他，随口糊弄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谢仁的身子？他师尊让他用他怎么用不了？”
有充沛灵气助力，他们很快赶上。
谢青昼先前为应付几人不出错，一直未来得及看卷宗，这会儿拿到信息宛若考前突击，只是仙门的卷宗读着过于晦涩难懂，而他们很快要到离心城了。
无奈之下，他不情愿碰了碰孟溪客，语气称不上很好，也不算太差：“孟溪客，你认不认得字？能不能帮我念一下这个。”
“你不识字？”某人回以同样的语气。
看得出来，孟溪客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是绝不吃亏有仇必报的类型。气氛瞬间凝滞，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丁点儿情谊烟消云散。
谢青昼呵了一声，探出头看了眼前面的人，距离不算特别远，甚至能看到离心城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只得压低声音，凑上前去，苦口婆心：“孟溪客，算我求你，你现在和谢仁绑在一起，如果谢仁身份有问题，你以为你的下场会好到哪里？到时便不会只有那个叫天宿人的找你的行踪，恐怕万剑山都会通缉你，你念一下。”
孟溪客没理他，仿佛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妥协。
不知道耍哪门子的脾气，谢青昼忽地泄气，他没想到有天会轮到他来主动示好。
舱内高度有限，他只得弓着身子，认栽道：“我同你讲清楚，你想要洗清身世我不阻拦你，不仅如此我会帮你，所以请你帮我读一下卷宗，就当是初次见面你差点杀了我的赔礼，行吗？”
静默几瞬，正当以为没戏了，准备威逼利诱之时，孟溪客手指动了下，挑开卷宗，冷冽清润的嗓音响起。
谢青昼迅速总结了一下——离心城归属于万剑山派的一座水城，是一座在江水之上的小镇，往来只能以灵力驶船，故城中修士不少，往来贸易、所需物品，介通过修士来帮助供给。
然而近期不少船只被卷入江底，连丧数命。
江水并不汹涌，打捞数日却不见尸首，本以为事情就此而止，却有异象出现。每逢望日，便会有鬼船飘在江上，船尾有失踪数日的尸身。
尸身不见妖族痕迹，均是男性，嘴部均被缝起，每位都身着喜服，拖入竹笼绑在船尾。
但奇怪之点就在此处，没有妖族杀人痕迹，却有妖力维持他们尸身不被损毁，竹笼破也破不开，扯也扯不上，简直奇怪。
当地修士无法处理，可前不久又有一位公子失踪，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将这‘鬼新郎’上报至万剑山。
声音停下，谢青昼看向孟溪客：“没了？”
孟溪客点头，依旧冷着脸。
谢青昼很是奇怪，孟溪客一个拿着十恶不赦妖邪剧本的人，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他也这样问出来了：“你为何不满，如果是我方才语气不好，那我道歉。”
孟溪客盯着他，看似平静如水，实则带了个人情绪：“不是我不满，是你总是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何你不愿和我接触，还非要做出一副愿意帮我带模样，我并没有求着你帮我。”
对上这人黑亮透彻的眼睛，谢青昼闪过一丝心虚，他总不能说，是因为知道他是真妖，未来身份暴露会被众仙门围剿，他不想被牵连，所以才很讨厌。
话又说回来，虽然共感记忆中的孟溪客确实沾了不少血，但客观来讲那也是…未来，又或者是之前的孟溪客，而不是现在这个闹脾气容易被欺负的幼年邪魔待定体，完全没必要混为一谈。
可这里的世界终究不是他的世界。他没必要投入情感，在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反派的妖邪身上。
而且，每次和孟溪客对视上，他总是没由来觉得烦躁。
谢青昼哑然，孟溪客静静看了他很久：“你也觉得天宿人算出我以后会成为邪魔是必定的吗？只因为他算出来，所以我必定十恶不赦，必定会成为危害人间的妖界邪魔。”
谢青昼眼睫止不住地颤了下，唇侧伤口不知何时又被咬破裂开，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可在‘谢仁’反应的作祟下，让他不由自主说了出来：“我讨厌你是别的原因，并非邪魔，若是命运能被算出，为何不能被改写。”
“那你讨厌我哪？”
很天真的发问。
谢青昼一转头，就看到孟溪客那张清冷无害的帅脸。
论长相，孟溪客的确长得好，是杀伤力十分大的一张脸，一不留心就被蛊惑。
“……哪都讨厌，”他压了压唇上的伤口，痛意让他清醒许多，“毕竟你一开始想杀了我，所以我哪都讨厌你，至于之后讨厌不讨厌，那我不知道。”
他的话让孟溪客垂下头，不知想些什么。
半晌，在谢青昼即将踏出船舱下船之际，孟溪客声音冷冷，语气平淡：“那我也讨厌你，哪都讨厌，伪善至极。”
这评价他不知听多少回，从孟溪客口中说出来也不意外。谢青昼脚步停都未停，心中却猛然一揪，他恍惚地摸了下自己的心口。
谢仁啊，你一个修无情道的，要不要这么破防，人都没了还能因为别人伤心…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就当是做好人好事，借谢仁身体接下人也没什么。谁知孟溪客仍在生气，将他甩至身后，提脚离去。
-
一行人刚下船进城，就被在岸边等候他们的仆从接走坐上马车。
离心城不算大，照说这样一座湖上的城，来往船只只能靠修士灵力，交通不便，应该不会多繁华，可入城后真叫人惊掉下巴。
商贾络绎不绝，人潮涌动，仅在城门口这个距离，便能窥得不远中那座惹眼的府邸，可见这修士一身份，在此地有多大贡献。
谢青昼合上帘子，只觉怪异无比，可他又说不上来。
逐辰踌躇片刻：“师兄，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像是恶妖作祟的地方？”
“就是，如果真有恶妖，”灵雨思考片刻，“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出来。”
宁不睢难得没呛，补了一句：“方才街上八成是凡人，真有妖，他们不敢出门的。”
“还真是，该不会他们不知情吧，”逐辰又看了眼，“多危险啊，要我说，这种事情发生不少，就该把妖赶尽杀绝。”
谢青昼注意到孟溪客的眼睫颤了几下，拧起眉头，微不可察又往角落挪动，同他们拉开两指距离。
他皱起眉，还是没能狠下心视而不见，全然忘了前不久和某个人的口角纷争。
谢青昼端着谢仁的身份，敛下神色，义正言辞：“有坏妖就有好妖，哪能如此绝对，人亦有善恶之分。”
说完，他对着孟溪客笑了下，他笑完自己也愣住，这完全是他无意识行为，但看到孟溪客偏过头不理睬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服。
谢青昼脸上笑意险些僵住，连忙心中默念，替谢仁做的，成人之美，他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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