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雾气遮掩一切踪迹,蛇身摩擦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然满天迷雾中,唯有她眼前开辟出一条清晰的道路,指引着方向。
陈尔若走到道路尽头,深吸一口气,抱着手臂慢慢蹲下来,将脸埋在臂膀间。渐渐的,她听到了靴子踩进泥泞的声音,心跳得愈来愈快,她喉咙里故意挤出被魇住的闷哼。
“谁?”
下一秒,哨兵低沉的声音响起,她的肩膀被抓着拉起来,拎她像拎鸡崽一样,力度极大,攥得她肩胛骨发疼。
陈尔若是真的疼得闷哼了一声,再加上骤然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晕乎乎地往后倒,后背又被手臂撑住。
“沈若若?”
看清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的时候,蔺霍的动作停了一瞬,深深皱眉,手臂撑在她背后,见她腿软又要往下滑,又抓住她的胳膊。
女孩儿看上去刚从梦魇中苏醒,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冷汗,表情也恍恍惚惚。
抓着人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蔺霍果断单手把人抱起来,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最终选择将她放在附近一块干净平坦的林地上,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脸:“沈若若,睁眼。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他的脸时,表情很茫然:“……你为什么会在……”
显然她还没完全清醒,眼神飘忽。
但时间不允许他再耽搁下去,蔺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盯准自己,和她说明情况:“你已经醒了。两个选择,留在这儿别动,等其他人救援,或者跟我一起去找人。给你十秒钟时间思考,不回答就是选第一个。”
哨兵的脸贴得极近,近得她能看清他那双褐色的眼睛。
无法否认,他帅得很客观。
混血面孔的立体感在他脸上呈现得淋漓尽致,眉骨突出,鼻梁高耸,眉眼冷漠得难以接近。但言行举止间透露出来的可靠与强悍让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傲然显得合理。
原来工作时,他是这样的……
陈尔若晃神了几秒,眼看哨兵已经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立刻抓住他的小臂,急切道:“我跟你一起!”
雾太大,陈尔若跟在哨兵身后,他步伐很快,她有些跟不上,气喘吁吁地往前小跑。最终还是他停下脚步,解开腰上一截束缚带,塞进她手里让她抓着:“实在跟不上再告诉我。”
雾里没有任何信号,只靠哨兵的五感侦查,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一直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踪影。
最终,蔺霍停在一棵树冠巨大的榕树下,闭上眼,调动所有感官,去查探周围的情况。
陈尔若知道她的呼吸声会影响到他的侦查,尽力屏住呼吸,她扶着树干,弯下腰,咽了口口水,缓解急促的心率……她清楚,这片雾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离开洞穴之前,她背对着那条“蛇”,一件件套上衣服,声音生涩:“你说了,这是我的试炼。既然我没被困住,你也该把其他人放了。但……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没有什么比单独相处还能滋生情愫的。
她无法预知精神暴动,只能提前预防。可总逮着机会就去找哨兵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得找个固定伴侣,哪怕是炮/友也好……
白塔里,比蔺霍等级更高的哨兵几乎寥寥无几,思来想去,她只能把目标放在他身上。
做好了心理准备,陈尔若慢慢直起身,望着前方渐渐散开的迷雾,转向哨兵,声音故作震惊:“雾气……散了?”
哨兵睁开眼,眼底却一片翻涌的沉色。
他望着迷雾尽头,逐渐现出真容的景象,面无表情,反手拔出腰间的枪——那是与他们之前所见的雨林完全不同的腐朽之地,泥泞微微冒出翻腾的气泡,树木枯黄,一只正常的飞禽走兽都看不见,垂下的树枝微微晃荡着。
凄凉又悚然。
沼光坟场。
无数变异种的巢穴。
陈尔若的表情也有些僵住了。
等一下,好像有点不对。
她以为只是找个机会和人独处,循序渐进地培养感情……可现在看样子,她不会真要和他同生共死吧?
还作为一个没能力的……“普通人”。
*
青蛇盘踞在树枝上,望着并肩远去的两人,嘶嘶地吐着信子,竖瞳一缩。不过片刻,他的意识就回到洞穴的本体中。
浑身漆黑的巨蛇疲惫地盘在洞穴里,脑海却突兀地响起一个不属于他,却又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语气温和:“佘谙,下次,你和其他东西做事,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在我们死一个之前,我不想,也不打算共感到这些……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了些冰冷的警告意味。
它漠然垂首,置之不理,自顾自阖眼。
*
会议室里,银发的哨兵慢悠悠地把腿从凳子上放下来,摁开手机瞥了一眼,“王议长,真是不好意思,还得麻烦您再等等。佘队还没回消息,估计是忙着呢。”
他这幅样子,旁人看了估计要大跌眼镜。
对着西部军区的领导人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整个白塔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物。
王堪鬓角已经掺了白发,却笑着坐下来,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快:“佘先生任务繁忙,王某明白,不着急,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哨兵轻飘飘地解释:“佘队他最近刚完成了个机密任务。您也知道,在他休息期前,没人能打扰他,他的行踪连我这个队友都不知道……这样,您有什么事不如直接跟我说,等他回消息了我再汇报,您看怎么样?”
王堪听出他话里逐客的意思,眼镜下弯起的弧度始终没变,语气恳切:“我知道佘先生身上任务重,西部军区擅自来找他帮忙也是唐突之举。但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沼光坟场的异动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我们怕当年的事重蹈覆辙,不得已,这才……”
他的话还未尽,就被对面的哨兵打断,带着一丝冷淡的不耐:“明白了,等联系到佘队,我会亲自向他汇报的。您在这儿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我这种粗人实在不懂什么周到的招待,就不多留您了啊。”
尽管对方语气如此不善,王堪脸上也没半分难看,他笑呵呵地点头,起身往外走。
等门被关上,哨兵转头就拨通了电话,一接通,他就烦躁地“啧”了一声:“哥,又有人找来了。”
电话另一头,男人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嗓子里闷出来,听起来像磨砂质感的玻璃,泛着一层潮气:“谁。”
哨兵从这异样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暧昧的端倪,眼睛微微睁大:“哥,你不会……”
声音哑成这样,无非刚从床上起来。至于是睡醒的,还是别的,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齐景,我希望你先说正事。”
被警告了,齐景才止住八卦的念头,转到正题上:“西部军区的王堪找过来,说沼光坟场有异动,怕压不住所以来找你帮忙。”
对面还没出声,他就先冷笑起来。
“*的,我看这几年军区真是没人可用了。一天到晚,不是这个来找就是那个来求,忙都快忙死了。西部军区更是没落得没边,排名次次倒数,还想让你去支招。杀鸡焉用牛刀……他们也配?”
“嗯,我去。”
“我就知道……”齐景面色一滞,“什么?”
*
迎面一股冷风吹过来,将陈尔若吹得一个激灵,她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看着周围萧瑟凄凉宛如恐怖片选址地的环境,脚步加快,手心汗津津一片,死死抓紧了束缚带。
自从踏进这个坟场,她胸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就一直没褪去。
蔺霍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她,有些忍无可忍:“沈若若,你能走快点吗?”
她眼神发懵:“对不起、对不起……怎么了?”
蔺霍略感头疼。
她手里的束缚带是从他腰上解下来的,本来是怕她走丢才塞给她,结果她走得太慢,没几步就要把绳子蹬直扯一下……弄得他好像走在前面引路的狗。
考虑到她不是专门训练过的哨兵或向导,只是个普通的女生,他还是稍微放缓了语气,没那么严厉:“天黑之前,我们得找到能栖身的地方,按你现在的速度,到夜里我们很容易有麻烦。”
陈尔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神恳切:“你放心,我会努力不拖后腿的!”
她也得找个地方用能力勘察一下四周,引着蔺霍去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如今,她不能暴露精神体,还不能被蔺霍看出端倪,这么多限制……她是真怕她死这儿了。
*
哨兵的侦查能力足够让他们避开大部分游荡在坟地中的变异体。但这里的变异体形态比雨林里大得多,陈尔若光是远远看见那些挂在树干上、比人头还大的昆虫就一阵头皮发麻。
蔺霍的路线显然是有目标的,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引他往安全的地方走。路上,她压低声音,问他要去哪儿,哨兵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跟紧他就好。
事实上,陈尔若一直觉得蔺霍是那种大少爷做派,模样俊美,气质冷漠,身材好得穿什么都像男模,耳垂上打着的黑色骨钉又将那种似有若无的傲慢衬得更突出。
但实际接触下来,他确实极为可靠。
每一次行动目标性都很强,布置住处、生火堆柴,袖子一挽,露出分明的小臂,气质摆在那儿,哪怕拾树枝都显得与众不同。
陈尔若坐在一旁干瞪眼,有些尴尬,可她自告奋勇想帮忙,却被他直接无视。
她好像那个混吃等死的累赘。
但是……其实蛮爽的。
她偷偷想。
火光在洞穴壁上跃动,陈尔若挪了挪屁股,伸出手,凑近火堆烤手。仅剩的寒意很快消散,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烤得暖乎乎的。
蔺霍把一袋压缩饼干精准地抛进她怀里:“今晚我守夜。”
陈尔若连忙开口,有些心虚:“还是我来吧!你都忙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做什么……”
“好。”
见哨兵这么果断地答应,陈尔若不由惊诧地睁大眼,她的神情还没收回来,蔺霍就看了过来,淡淡道:“怎么,现在不想守了。”
陈尔若一阵脸热,讪讪地尬笑:“没有、当然没有……”
……她总不能说她只是客气一下,还等着他拒绝吧。
蔺霍的视线静静落在她那张看起来很乖的脸上。短短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就察觉到她身上有藏起来的小心思,像只藏头露尾的仓鼠,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乖巧,实际不然。
路上他们遇到了几只较小的变异种,他清扫完前面的,回来时余光瞥见她抬手将一只蛇钉在树干上,拔出刀,用树叶抹掉血,再把尸体踢到一边。她没注意到他,后面走路的时候,她又怯怯地跟他说她害怕这些变异体。
她和陈宿有关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从这几个小时的接触来看,她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或许……她,也有嫌疑。
想到昨晚那段遗失的回忆与醒来后无法抑制的怒火,蔺霍稍稍垂眼,遮掩眼底的冷意。轻微的疼痛在手心蔓延,他将攥着的树枝扔进火堆里,飘动的火焰映进褐色的瞳仁。
他记不得一切细节。
像是记忆活生生被橡皮擦去,留下模糊的污渍,只剩胸口遗落的情绪提醒他。
不是单纯的憎恶。
更像是,怒极而笑。
可他无从得知他经历了什么。
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那个女人有特殊的能力,能够影响他的精神体,她必然也是向导。可沈若若,到目前为止,他看不出她有什么特殊能力。
又或是……是她刻意隐藏了。
沈若若昨夜昏迷不醒,有陈宿在她旁边守着,理智告诉他,那人是她的可能性寥寥无几。且她的恐惧并不完全是演的,那些小心思也不足以支撑她有胆子去强迫他。
“今晚我守半夜,到时间喊你。”
哨兵拿着披上外套走到洞穴口。
人总会在危机时刻暴露自己的底牌。
在这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最多不超过三天……足够了。
足够他确定她的身份。
*
周围只剩燃烧的火堆发出的噼啪声,天然的白噪音催着人陷入沉睡,陈尔若躺在铺好的衣服上,眼睛干涩,盯着洞穴顶,努力回想今天做的事是否有纰漏。
想要产生额外的情愫,一味示弱是没用的,她需要吸引他的注意,让他对她产生探究欲……她要让他怀疑自己,又得摆脱嫌疑。
只要她不暴露能力,事情就很简单。
但实话说……
这简直是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
昨晚哨兵在床上抓着她的腰把她操哭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陈尔若只是稍微想了想她意外暴露的下场就浑身战栗,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可怕的后果。
就算发现了,他也不能弄死她吧?
大不了再抹除一次记忆,从头再来嘛。
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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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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