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粗壮的尾巴在石地上游走,澄黄的蛇瞳倒映着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的可怜模样。
它漠然地嘶嘶吐信。
女孩儿的脸骤然变得惨白,她抓住妈妈的手,拼命往她身后躲。
“毛毛。”
陈尔若无视女人的哀求,摸了摸毛毛的头:“把那个女孩儿带过来。”
这是她在这里学到的第一课。
是她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也是她忽视了那些已经习惯这里摸爬滚打的人的本性。
“不——不要——!我求求你!”
女人凄惨地尖叫,却无济于事,她目眦欲裂,想抓住女孩儿的手臂,可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在蠕动,将她哭叫不止的孩子生生从她身旁撕开,而她浑身如灌了铅,如背了壳子的乌龟,徒劳地、努力抻着脖子。
即使如此狼狈,她还是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被带到哨兵身边——她只是虚虚扼住孩子的脖颈,哭声便戛然而止,女孩儿像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眼睛涣散无神,手脚无力垂落。
“不、不……”
女人颓然失色,她亲眼观望这残忍的一幕,痴痴呢喃。而后,她终于反应过来,伏在脏乱的石地上放声痛哭,后悔莫及。
陈尔若松开手,女孩儿软趴趴的身体烂泥般堆在地上。她盯着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她能不能活,全看你。”
泪流满面的脸缓缓从臂弯中抬起,女人遍布血丝的眼睛溢满难以置信,嘴唇颤抖。
陈尔若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
“你能不能活……也看你自己。”
一个为虎作伥的伥鬼。
既然替谁做事都一样,倒不如,她来用。
身后女人压着哭声的呼唤渐渐变得微弱,安排完精神暗示,陈尔若踉跄走回房间。
过度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在身体里积蓄。
冷汗一茬又一茬地冒出鼻尖,“扑通”一声,她脚下不稳,猛地跌在地上,手紧紧抓住床沿,虚弱地扶着床爬起来。
不止是疼。
大脑里像塞了无数只叫嚣的蝉,从她的口腔、鼻腔里里挤进去,撕心裂肺地惨叫。
口干舌燥。
那种失控的感觉又来了。
陈尔若趴在床边,将脸深深埋进被褥。
她咬死嘴唇,五指收拢,生生捱下这近乎折磨的苦楚。
她正处在精神暴动的边缘。
但这里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只能自己来。
“毛毛。”
她哑声喊着。
黑蛇明白她的用意,温顺地勾着她的腰将她带上床。柔软蛇尾伸进布料,冰冷的蛇鳞贴着滚烫的肌肤,她躺在月光稀疏的出租屋里,被蛇躯包裹住战栗的身体。
蛇的尾巴在一寸寸收紧。
她将自己囚禁在床上。
胸膛里的火还在烧,烧得正旺。
她偏过头,脸陷进蛇身里,哽咽。
硬生生熬过三次,那种无法遏制的干渴才渐渐止住。
身上的禁锢渐渐松了,毛毛还贪恋着她的体温,迟迟不肯松开。
“听话,我要睡了。”
陈尔若疲惫地闭上眼。
稍稍缓解,虽治标不治本,但也不至于让她再短时间内失控。
她困得睁不开眼,扯过被子就睡了。
毛毛用头顶了顶她的脸,见她没反应,乖乖躺回识海里。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醒来已是正午,隔壁久违的安宁。
陈尔若疲乏地躺在床上,她的精神还是萎靡的。实话说,这样的状态她只在上学那阵感受过,整宿整宿做噩梦,睡不好觉,白天又要坐在课桌前听枯燥的课程,昏昏欲睡。
她没敢叫毛毛出来。
它什么都不懂,她想纾解,它就听话照做。这样的缓解方式她是第一次用,昨晚的情形让她顾不上其他。虽说精神体是向导的一部分……要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用精神体自歘慰。
陈尔若抬起手,盯着光洁的指节。
初来辖区的兴奋已渐渐消退了,突然认识到与旁人之间的差距是件残忍的事。之前,她恐惧自己的能力,但潜意识里,她也隐隐自豪,她会为自己不经磨炼就能控制他人而感到沾沾自喜,那是她的天赋,她应该为之自得。
祝野的存在打破了如漂浮泡泡般的自得。
所以她才跌得那么惨痛。
她的能力远不及那些在险境里摸爬滚打的哨兵。
在陈宿的庇护下,其实她过得很好,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做任务,按部就班地做一份普通寻常的工作,不愁吃不愁喝,要不是这份能力突然暴动,她或许就会那样平凡地过下去。
她没窥见或其他哨兵向导的人生。
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独自来到陌生的地方,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席之地,等其他人找过来,她能坦然地向他们展示她独当一面的成就。
这一枪让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痛苦。
也是她曾经不会接触到的痛苦。
陈尔若坐起身,抹了把脸。
如果她要报仇,那她还有很多事的要做。她要检查伤情、处理伤口、找更多渠道给毛毛喂口粮……这些事都不允许她这样低迷下去。
她不要狼狈地、灰溜溜地逃回去。
她不要她的能力永远受困在**里。
*
任务失败,接受奚落是必然的。
提交罚金的过程并不难,只不过那个得知她假名的哨兵眼尖瞧见了她。他走过来,幸灾乐祸:“沈二?真是你啊。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怕虎,这是尝试了还是没尝试啊。你不会真和祝哥硬碰硬来了一场吧?”
陈尔若取下腕带放在台上,自动扣除罚金,听他谈起祝野,她顿了顿,低着头没吭声。在旁人看来她就是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哨兵瞧她心灰意冷,反而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行了,别这么低沉,能活着从他手底下出来就不错了。”
他用眼神瞄她的脸,装出不经意问起的样子:“新人,我说,你现在不会还在单打独斗吧?”
她也装出起兴趣的样子,瞥了他一眼。
哨兵的眼蹭的一下就亮了,他热络地按住她的肩:“新人,我这手里有不少好任务,你知道的,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组团干活做得更快。有老人带着,拿钱快……”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陈尔若听完,只问了一句:“你们那儿接杀人的活吗?”
“……杀人的活儿?”
空气里弥漫着熏人的酒气,徐宏陷在软椅里,举着酒杯喝了口,眼皮上下翻,打量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苗条的女孩儿,咧嘴一笑,轻蔑道:“丁亳,你就给我找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相当熟悉的轻视眼神。
相当熟悉的……地点。
环顾酒馆,陈尔若欲言又止。
荣玫今天换了件玫红的皮裙。皮囊妩媚,力气却与外表大相径庭,她单手撑着盘子,盘子上的木酒杯足足叠了三层,酒水随着走路的幅度微微晃动,半滴都没撒出来。
她重重把盘子往桌上一撂,按住桌子往前倾,挑眉看她:“呀,还是个小美女!就是怎么戴着面罩?还不愿意露脸呢。”
她答:“脸上有疤,不想露脸。”
荣玫可惜地看了她两眼。
领她过来的哨兵拎起酒杯灌了口,爽快地喟叹一声,擦擦嘴:“我劝你俩可别小看她,这可是敢跟祝野硬碰硬的小丫头片子!”
他这番话一出,旁边人的视线全被吸引过来了,或好奇或惊异地打量她。徐宏也愣了下,难以置信:“你就是那个沈二?”
陈尔若倒也没藏着,坦诚地说了整个流程:“不熟悉流程,意外撞了任务,过去试了下,结果差点死在他手里。”
她话音落下,周围人都为她这番话哈哈大笑起来。荣玫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没骨头似的歪在座位上:“我还当是哪个没听过名字的高级哨兵敢挑战那个怪物,结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弄得乌龙……”
“好歹胆量不错。”
这番话让徐宏提起些兴致,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再次打量她。一个明知道对手不可逾越但还敢试探的哨兵,要么对自己的水平毫无认知,要么本身底子还不错,只是眼界太低。
“既然是你找的人,带着做做任务也不错。至于你说的杀人的活儿……”徐宏敷衍地摆摆手,“还没练出个一二三来就别惦记了,没死在那个怪物手里算你运气好。”
“丁毫,既然是你带过来的人,你先给她找任务干。我最近还忙着研究那个鬼影……”
谈起这则糟心事,他抓了抓乱糟糟的红色头发,低骂了声:“*的,老子最近一定招脏东西了,什么脏的烂的事都往我身上堆。”
丁毫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跟自己出去。
到了外面,他不紧不慢地叼了根烟,笑着跟她解释原因:“你也别多心,不是徐哥不带人。主要是他上个月带了个没良心的新人,跟着做了几桩任务就投奔对家去了,弄得他现在看见新人就烦。”
这番话颇有些隐晦敲打的意思。
他以为这个莽撞的新人会适当表达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她语出惊人:“跟着做的任务,我的酬劳可以分一半给你。”
他的烟差点从嘴里掉出来:“不要酬劳,那你图什么?”
“消息。”她说,“我想要消息。”
消息的确算财富,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向他要消息,不惜拿一半报酬交换,丁毫被她逗笑了,开玩笑问她:“新人,你不会还惦记输给祝哥的事吧,你还打算找他报仇?”
陈尔若摇摇头:“我的能力还不够。”
听起来倒有自知之明。
丁毫不以为然,权当这是她想用报酬讨好他找的借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他爽快应下,当着她的面给她翻了任务,把时间地点拿给她看:“行,小二,明天上午十点准时到。第一次做任务,别迟到。有问题短信问我。”
身旁没了人,毛毛才从识海里钻出来,它蔫了吧唧圈在她手腕上,可怜巴巴地看她。
「好饿。」
跑一趟也算给自己找了个稳定的工作。
栽这一次跟头,让她看清了她与这些哨兵的差距。他们的本事是从一次次任务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除了天赋能力,那些从磨练中累积起来的经验才是她真正缺失的东西。
想到它昨晚乖乖帮忙,陈尔若难为情地轻咳了声,揉了揉它的脑袋,赶忙哄它:“咱回去就吃饭。”
*
泛黄的绣花窗帘被男人扯在手里,嘴里悠哉吐出滚滚白烟,他掐过女人的脸,坏心思地往她脸上吐了一口:“我听说你们最近这边古怪的事不少啊……短短两天天,这边可死了两个哨兵,还都是深夜死的。”
“烦死了!”
女人嗔怒地推了他一把,被他掐着下巴亲了口,才摸着他的胸膛贴上去,眼珠子悄悄转了转,娇滴滴地说:“哎呀,咱这儿死人多常见,街上天天都有死人,有些臭了都没人管,我都见怪不怪了……而且,要不是有你们这种好人护着我,说不定我也早死了呢。”
男人扔掉手里的烟,被她摸得心猿意马,急不可耐地抓住她,边亲边把她往被子里拖:“也是。行了,好不容易找你一趟,不说这种事了,最近吃什么了,那么嫩……”
一直玩到夜色渐浓,两个人才玩得尽兴。男人餍足地起身穿衣服,女人帮他拿来外套。见他要走,她依依不舍地挽住他的胳膊,嘴上撒娇让他下次再来,手却不声不响地勾住他的口袋,往里探了探,将香片塞进去。
房门砰然合上。
女人迫不及待地拿起哨兵给她的钱,舔舔指头开始数,查完钱,她抽空抬头望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意识到时间到了,她慌忙套上衣服,快步走到隔壁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屋子里没声音。
女人不敢离开,裹紧单薄的外套,瑟缩着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等。
走廊里只有一盏忽明忽灭的顶灯投下惨淡的光晕,她困倦得眼皮打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她猛地惊醒,抬头望去——走廊昏暗的尽头,那个令她胆颤心寒身影立在那里,如同阴影里渗出来的鬼魅。明明看着单薄纤细,却能轻易收割人性命。
她闻到了熟悉的脂粉味儿。
是她喷在香片上的味道。
那气味只有刚与她温存过的男人沾得多。
他的下场显而易见。
女人扶着门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脸上挤出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迎上去:“今天给您挑的人,您觉得怎么样……好用吗?”
“还可以。”
那人简短地回她,看穿她讨好外表下的恐惧。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像吃饱喝足的精怪,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柔柔盯着她,关切地问了句:“琳琳今天不在家吗。”
她从未与她说过女儿的名字。
额头上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女人强颜欢笑:“那小贱丫头出去玩了,估计现在已经住在朋友家里了……”
那人略一点头,推门无声地没入黑暗的屋内。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干涩的“吱呀”,随即合拢。走女人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住,她像被抽走了骨头,四肢发软地倚着门框,面色惨白。
那是个靠杀人为生的怪物。
她犯了错,就只能替怪物做事。
她用袖子擦了擦汗,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小,一遍遍念叨:“没事、没事。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是被逼的……我也是被逼的……”
走廊只有逼仄的寂静在缓缓流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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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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