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路比预计好走得多,本以为该是泥泞松软铺满腐叶的崎岖道路,意外地可见被人们反复踩踏出的痕迹,他们省得自己寻路,只跟着那些前人的脚步就可以,一下翻山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众人琢磨了下,很快有了结果——这会正是去叶城的高峰期,各个地区的人纷至沓来,人多了,路自然就出现了。
他们这顶轿子,已经落了人后,才显得一路凄凉。
轿子停下,在山涧小溪补充水分,首当其冲奔向溪流的正是新娘本人,她提着裙角放飞的鸟一样踩上磕磕绊绊积着水的河岸,身后丫鬟月初一路紧跟,叫嚷着,“鞋子,鞋子要湿了!”
这是溪边一片平坦的开阔处,很适合用来歇脚。月初掏出几个竹制水壶,跟安菲菲两人依次将之装满。
两个姑娘都是一头细汗,这白泽多雨,空气潮湿闷热,进了山也依然闷得难受。蓄完了水,安菲菲拿了帕子擦脸,月初在一边紧张着,“妆全花了,白忙活。”
“妳真的啰嗦得好像个老婆婆啊!”安菲菲往小丫鬟脸上弹水,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两个姑娘闹了会,互相使眼色,余光直往外瞟。最后还是安菲菲下定决定一样沉点了下头,捧着一竹筒精心过滤过的新水往回走,越过轿子和休息的轿夫,来到与其他人站得都有些距离的那个男人身边。
“路雀,喝水!”她将竹筒递过去。
被她唤的男人从善如流接过就往嘴里送,好像他真的很渴一样。新娘子就睁着双大眼,守在边上直勾勾瞧他喝水。
小丫鬟蹲在溪边偷瞧他们,悄悄贼笑。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也说不上太过忽然——在变故发生的前一刻,路雀举杯的手顿了下,而后算是游刃有余地先把竹筒挂到腰间,再将安菲菲稍微往自己身后拉了下——做完这一切,变故发生了。
林子里草木轻动,四匹毛色斑白发灰的成年效狼迈着优雅的步子,排成前二后二的严密阵形闪亮登场,一双双金色虹膜锁定猎物一样分散在他们身上。
轿夫和乐手纷纷吓傻,更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警觉狼群塌下身子,做出攻击的预备动作。
安菲菲紧攥着路雀衣角,也是吓得说不出话。
与他们相比,路雀就很淡定了,甚至有时间讲解,“咱们可能是占了它们的饮水地,真是太不凑巧了。”
“那怎么办?道歉吗?”安菲菲给他衣料拧出花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是保镖啊,你这么清楚,一定有办法对吧!”
那办法可是太多了。路雀的手在空气中虚抓了两下,好像要自空气中抓住什么一样,这时他眉心蹙了下,又很快舒缓开,露出个隐秘的笑容。
他的手认命一样垂下,平静地建议,“一般这种情况,选出一个人送给它们,其他人就平安了。”
“送、送一个?”乐手被狼盯着,恐惧地连连后退,颤着声音。
“就是说,趁它们进食的时候其他人好跑。”路雀严谨掂量狼的数量,“嗯,一个就够了。”
“这就是你想出的好办法?!”安菲菲太过震撼,一时没收住声。她的声音本就清透灵动,这声调一高直接将所有狼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她忙缩去路雀身后垂着头不敢看,并一个使把他往前推,“你去、打败它们啦!”
“我也不敢啦。”路雀两手一摊,不情愿地被向前推了两步。
“那你就去让它们吃啊!哪有这种保镖!”一个轿夫气急败坏。
他们这你一嗓子我一嗓子,生性敏感的狼前爪一翻,锁定那轿夫扑了过去!后面三头也紧随其后,要一口气把那轿夫撕烂一样的气势。
轿夫恨自己多嘴,那种从天而降的被猎食感太过恐怖,饶是他膀大腰圆一个壮汉,没见过这种场面也被惊憾在原处,沦为待宰的羔羊。
路雀没再补两句风凉话已经算他善心,上去救人是不可能的。
总有人会去当这个英雄。
林中两道气劲破风而来,肉眼看不真切,却能真实地听到那高速运转的空气流动的声音,头狼跃至半空被一击倒地,后面跟着的狼接替了头阵的位置,前爪刚碰到轿夫皮肉,就被横着打飞了出去。
狼这种动物何其精明,剩下两只落地也不敢妄动,竟夹着尾巴原地转了圈,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这一瞬间太快,只有路雀看清发生了什么,其他人虽然有点迷糊,但也瞧见了随后由林中出现的两个男人,知道自己是被这两人救了。
“糟了,手重了!”两人里相比更年幼的那个咧着嘴,圆圆的脸庞很有喜感,朝着倒地的狼就跑过去,“你没事吧!”他是对狼说。
被救的轿夫:“……”
他不去还好,那狼一翻而起,顶着受伤的前腿也咬牙跑开,夹着尾巴离得他远远的,跟着它的还有其他同伴。
有点伤心垂下衣袖的年轻人怒斥自己同伴,“不是你说先静观其变的吗?怎么又忽然出手,害我没掌握好力道!”
被他骂的人却不理他,根本就是无视了他。
瑜岁拧着眉头,眼中带气,嘴角倔强,又忍不住脸上的渴望。他瞪着另一个人,只有他知道的始作俑者。
而那人捂着肚子狂笑,四匹狼缩成一团眼巴巴看着,因惊吓而掉进溪水里的小丫鬟月初正在努力往岸上爬。
场面有种乱中有序的尴尬。
*
黄昏时雨又大了起来,他们不得不耽搁片刻等雨变小再走,但转眼天又完全黑下来,在这样的条件下继续前进是不明智的,山本身的危险程度已经大过野兽可能带来的威胁。
好运的是他们找到一片地面相较平整干燥的休息处,这块地方显然也是前人精心挑选——在中央的位置有一圈用石头围起的火盆大小堡垒,上面用几层油布盖着,油布上又压着石头。
路雀见到这个像大型标记一样的东西时,脸上露出笑容,欢欢喜喜地在众人紧张目光下掀开油布,展示下面压着的干树枝。于是,众人脸上也全是欣喜,这说明他们可以在这潮湿的林子里升火了!
这一看就是道山人的手笔,路雀边摆弄火堆边解释,只有道山人有这种习惯,他们长年奔赴于山中采药,非常习惯山里的生活,总会在选出的绝佳休息处留下这样的标志为后来的同伴引路,也会在里面藏些生存必须品——当然食物是不行的,会被野兽刨开。
路雀将油布折好用石头压在旁边,显然他们走时还要用。利用那些被前人保护好的干柴,火很顺利地燃了起来,大家都围坐过来烘烤衣服。
路雀不紧不慢从挎包掏出个香包一样的东西,从里面搓了把灰尘,撒进了燃起的篝火里。霎时一种刺鼻的香气从火里冲出来,两个姑娘反射性地后仰身体捂住了鼻子。好在那刺鼻的感觉持续时间不长,她们刚要抱怨,发现闻到的就只有十分清淡的香气了。于是,皱着眉的人们顿时又换了满脸的好奇。
“这个也是道山特制的虫药,撒进火里顺着烟走,这片区域就不会有蚊虫靠近,外面可没有售卖哦。”路雀系上小香包的带子,十分仔细地放回挎包。
“这么神奇?那为什么不卖,大赚啊!”
“因为很容易出事,”路雀好脾气地解释,“好像里面有不少有毒原料,加在火里烧掉防的是蚊虫鼠蚁,万一药灰进了眼睛或被吃掉,那毁的就是人了。总之,因为制作程序复杂、使用上又要相当注意,他们也嫌跟人一一解释太麻烦吧,基本不会外流。”
“那你又是怎么得到的?你也不是道山人吧?”月初已经完全被这种生活外的常识吸引。
“怎么得到,”路雀想了想,笑着,“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受伤的道山人……然后就得到啦。”
“原来如此,你救了他,他为了感谢你才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你啊!”
路雀满面含笑,接受了小姑娘的赞美。至于另一道灼灼瞪视的目光,他也毫不畏惧地看过去,并赠送了一个愈发甜美的笑容。
苇锦一哆嗦,凑到旁边瑜岁耳边低声道,“那人为什么对我笑那么阴险?我得罪他了?”
瑜岁:“……”
淅淅沥沥的雨珠在冉冉火堆下也显得没那么烦人了,大家吃着各自带的干粮,月初又问瑜岁和苇锦是不是也要去叶城参加丰收节。
“毕竟叶城也只有在这时候最热闹啊!”月初兀自下了结论,又想到什么问他们,“你们刚才好厉害啊!你们是丽水人吗?”
苇锦非常单纯地摇了摇头,“我们是玄天宗的人,来自玄天境界。”
那边正在擦拭唢呐的乐手,直接把唢呐插进了泥里,努力干饭的轿夫被噎到,姑娘们直接呆住。
只有路雀,将烤得有些糊掉的馒头外皮撕下来,扔进嘴里细细地嚼。
安菲菲第一个出声,她说,“哇哦!”
乐手捡起唢呐讪笑,“看来叶城的丰收节是不得了,连玄天的人也要来看看!”
“不是啊,”苇锦继续单纯直言,“我们来这,是叶城将有灾祸发生,我们是要见城主告知的。这灾祸相当严重,要早做准备。”
乐手的脸完全绿了,他们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变得不善起来,搞得苇锦十分不解。安菲菲将下巴垫在膝上,一双大眼闪亮亮,听故事一样期待着他继续说。
她的大红喜服太扎眼,苇锦一时有些语塞,倒是一直没说话的瑜岁静静开口,“挑在妳的良辰吉日有些不合适,但这场亲事最好能延后或者改地举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月初激动得整个人差点扑火里,小脸气得通红,“亏我之前还很感谢你们!”
“没关系啦!我又不是真的去嫁人!”安菲菲把月初扒拉回来,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是相信了还是压根不信,总之显得很是兴致勃勃,“不过,婚事也不会因此就改期的,我都一路从雷鸣之都走到这了哪有回去的道理,你们说是吧?”
“妳穿这样不是要嫁人吗?”换苇锦不理解了。
瑜岁却似有所知,想起什么,瞳孔微颤,“雷鸣的话……妳是歌姬?”
“对喽!我这个嫁人完全是走个形式,我是来唱歌的!”
她这一说,苇锦也是恍然大悟。
叶城之所以叫叶城,正是因为整个城都建在一棵金桂树下,也就是说那棵金桂树足有一个城镇那么大,那就不是棵普通的树,而有了灵性,甚至神性。白泽境内的居民间一直有种说法,那棵金桂树的根盘踞在整个白泽境的地底,为整片土地输送营养。因此,叶城虽然只是个埋于山中的小城,却在白泽人心中地位非凡。
这棵独一无二的金桂树,不知是否活得时间太长,连生命的宽度都跟着改变,每五十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果。金桂树开花结果的日子,就被称为“丰收节”,不仅白泽本地人,其他地区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除了欣赏这几十年一见的盛景外,更是为了金桂树的果实,那可是笔好买卖,人们都相信将之种在自家后院会为家族带来好运。
现下,正是五十年一次的丰收节。根据传统,叶城也请了雷鸣境内最好的歌姬来为金桂树祈福,这又涉及到另一个传说——雷鸣之境鼓乐之都,那里最好的歌姬声音具有通天的灵性,金桂树将在歌声的祝福中迎来花开花落,开启下一个轮回。
只是,从没有人知道,原来歌姬来叶城的一路是要着喜服的。
安菲菲脸一皱,“我也不知道啊,真麻烦。”
苇锦一副受教的样子点头,“确实看不出妳是这么了不起的人。”
月初又怒了,“你们玄天宗的人出门前都不培训下礼仪吗?什么叫‘看不出’,我们小姐可是不折不扣的这届‘歌姬大赛’冠军啊!虽说稳重是差了点……那也是真正的天籁,知道什么是天籁吗?神仙才有资格听的声音!”
苇锦一时被“冠军”两字震住,不知该说厉害还是随便的程度,于是呆呆的样子在月初看来成了另一种挑衅,顿时更气了。“连歌姬多了不起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假装玄天宗专门来闹事的啊!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来自玄天?”
“证据?”苇锦深感被侮辱,脸皮发烫,“我们玄天气海内功身法……这种高深的东西说了妳又不懂,怎么证明?再说谁会拿灾祸开玩笑!”
“别说什么灾祸了,根本是你们不想丰收节顺利举行编造的!玄天宗怎么会派这么年轻的无名小卒出来办事,一点信服度都没有!”月初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底气竟然硬了起来,“玄天宗的人,都该是那种身着白衣,仙风道骨,满头银发,胡须过腰的老人!”
“妳这话被我们宗主听去真的要挨揍的我告诉妳,”苇锦可受不了这个,一拉正在吃肉干的同门,“看到这位了吗?年轻怎么了,这可是我们玄天宗的阁主大人,怎么就无名小卒了?”
“什么阁?”月初呛问。
“书阁。”
“哈!”
这下,苇锦连脖子都红了,“妳这小丫头才是什么都不懂,书阁是我们玄天宗的禁地,妳以为谁都能去的?这个职务事关重大!”
“那歌姬也是责任重大啊!”
“我也没说歌姬不重要啊!”
“你就是瞧不起我们小姐!”
“你不也瞧不起我们阁主!”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