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情终于冲出了结界。
结界之外仍旧充斥着乌蒙蒙的烟灰,弥天艮地,仿佛永远不会消散。
她要回家。
龙神宫在中皇山上,烟灰让她辨不清方向,只能先凭直觉向前飞。
但这一片烟灰之境实在大的无边,她飞了许久也没飞出去。
结界中没有日升日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不短就是了。
她日日苦心琢磨繁氏术法,日日苦练,才终于脱身而出。
阿爹还好吗?这般模样的她,面目全非,他还能认出来吗?
别人不能,阿爹定是能的,他那么疼爱她。
归心似箭。
在七部众界,只有金翅一族能御风而飞。其余的部众,无不是靠坐骑或者法器才能飞行。
龙神族在化形之前也可腾云而飞,化形之后便不可了,也需借助坐骑或法器飞行。
繁氏的这具身体,别的不说,用起来实在方便,跑跳灵便还能飞。
她真喜欢。
耳边忽然风声大作,有什么东西追上来,跟在她右后方。她斜眼一乜,瞥见一抹土黄色的影子。
是三叉戟。
“不是说好了各走各的吗?怎么跟来了?”她问,并未减速。
三叉戟默默跟着她,像个尾巴。
这些时日,它用心指点,她用心学,除了它动不动便要找她结契,其余时间相处还算融洽。
今日分别时,它留恋不舍,甚至想跟她走。
她拒绝了。
是有些不舍,但也仅止于此。
它是别人的灵器,她对于将别人的灵器据为己有毫无兴趣。
何况,终天之恨,她永远都不会忘。
“你的主人还活着,你去找你的主人。总跟着我干什么?快走。”
三叉戟却依旧跟着她,甚至还向她靠近了一些。
她心头忽然烦躁无比,猛的一个急刹停了下来。三叉戟唰的冲出去很远,一下子便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土黄色的小点。
过了一会儿,土黄色的小点又唰的飞了回来。
忆情将它推开一些,“我不会再和任何法器结契,我的灵器,不论从前还是以后,都只有终天鞭一个。做人要忠诚,灵器也是。”
三叉戟呆了一会儿,忽地变作一根土黄色的布条,倏地缠上她的腰。
她赶紧去扯,它却死死缠住她,任她如何使力也扯不下来。
“哎哎哎,脸皮怎么这么厚?松开,再不松开我发火了啊!”
它这才慢吞吞从她腰上一圈圈松开。
又变回三叉戟,飞到她面前,一笔一划连着写下两个字。
「莫」
「赶」
它略略停顿,又写了个字。这个字写得又快又潦草,忆情辨认许久,才认出是个「怕」字。
不要赶我走,我怕。
三叉戟周身散发着一股低迷的气息。
它或许已被它的主人遗弃。不然,没道理人还活着却不来找它。
孤独是挺可怕的。
三叉戟微微一抖,迸出一声低而沉闷的“嗡”声,尾音一拖,带出几丝落寞。
一股燥气直冲头顶,她盯着它斑驳的戟身看了半晌。
残破,没有一丝光泽,有的只是遍布全身的老旧伤痕。
“算了,”她忽然伸出一只手臂,“那就先跟着我吧。”
三叉戟欢快地“嗡”了一下,立时化作黄布条裹了上来。
她拍拍它。
布条的尾端快速地甩动,竟然也能发出声音,“嗡嗡嗡。”
忆情忍不住笑起来,“这么会叫,你是狗吗?”
“嗡嗡嗡,嗡嗡嗡。”
“吵死了!你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不行,回去之后我得让你立个字据。就写,就写:终天不是垃圾,我才是。”
三叉戟倏地萎了。
“怎么不叫了?继续叫啊。”
三叉戟:……
“就这么定了,回去就立字据,哈哈哈哈。”
忆情心情忽然好起来,飞得越发快了。
飞了不知多久,原本浑稠的烟灰逐渐变得稀薄起来,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到了白日青天。
万丈阳光泼洒而下,身上一下变得暖融融的,忆情终于觉得自己是真的又活过来了,这奇遇重重的重生也才变得真实起来。
极目远眺,隐约可见天边有一圈圈五色光晕在熠熠闪耀,那是帝台发出的帝台之芒。
七部众界有七个部众,天神、龙神、金翅、乐神、地龙、修罗和寻香。七个部众各有首领,其中天神族的首领天王为七部众界之首,高居尊者之位,号令各部众。
帝台便位于天帝山,是天帝山最高的地方。天王在帝台召集各部众之王商议要事,也在此宴请地位尊崇的天人和地人。
忆情凝视帝台之芒,离帝台之芒不远的地方,就是中皇山,她的家。心在激烈地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膛自己飞回家。
中皇山位于天帝山下首,与天帝山相距不远,没有天帝山那么高,山势狭长弯曲,从舆图上看,它就像一弯新月,半拥着天帝山。
忆情实在太想家了。
她自出生便流落在外,很小便被恶蛟抓到蛟龙涧,过了二十几年饱受奴役虐待的日子。后来被龙王寻回,便一直住在中皇山,直到成为白观的妻子。
龙王只有她一个孩子,爱她如命,毫无底线的娇惯她。她在中皇山锦衣玉食地长大,骄纵恣肆,活得像个混世魔王,直到嫁到东皇山。
在东皇山的十三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看白观的眼色过日子,虽然他从未正眼看过她。
仔细算来,她生前最无拘无束、最欢快的时光都是在中皇山。
她要马上回家,马上见到父亲。这个念头像马鞭,狠狠地笞在她心上。她加快速度,全力向中皇山飞去。
下一刻,却陷入了一片金光乱芒之中。
四道红色光柱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凭空出现,将她的身体夹住,瞬间令她无法动弹。
忆情的内心还停留在生前战五渣天人的状态,对于危险的感知非常迟钝。陡然遇袭,她先是慌了一下。
但是不过须臾,后背上的鳍忽然挺立起来,身体也自发进入战斗状态。
体内的血液好像瞬间沸腾了起来,身体紧绷,又骤然松弛,一绷一驰之间,便将束缚她的光柱破开。
可是,紧接着又有一道金光朝她兜头压下,并迅速散成十二股,组成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将她罩了起来。
“哦嗬,我抓到了!”
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得意的声音。
“哇,好漂亮的灵兽!”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兴奋地大叫。
四周金光灿灿,刹那间的强光几乎将忆情闪瞎。
她赶紧闭上眼,待要运用法术突破出去,却发现竟然使不出灵力。
这鸟笼竟然是带灵力禁制的高阶缚器!
她无法,拍拍手臂上的布条。
三叉戟无动于衷。
“它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唉。”
“它好像在想办法。”
“它有点聪明!”
“它是不是用了法术?”
“高阶灵兽才会术法哦!”
“太好了,捡到宝啦!”
这伙人围着她,像围观猎物一样对她评头品足。他们的声音却一个比一个幼稚。
竟然被一群小毛孩抓了……
“我抓到的,就是我的,我要把它带走了。”那个得意的声音道。
“等等,”是另一个孩童的声音,听上去不似先前几个那般兴奋,讲话慢笃笃的,“我们一起抓的,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可它现在在我的光笼里,不是我的又是谁的?”声音得意的孩童道,“不服?那你来抢啊。”
“它飞得那么快,如果不是我用缚神符追上它将它困住,你的光笼又怎么抓得住它?大家来评评理,夫子有言,各安其位,各尽其责,各得其所,是也不是?”
道理讲的一套一套的,却不知口说寸步难行,拳头才能行遍天下。如此天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果然,那孩子问完之后,其余的孩子却纷纷说不是,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那孩子便好半天不说话。
“听见了吧?”得意的孩子道:“服气了吗?自己没用,怪我?”
“不怪你,”老实孩子道,“怪我。是我太过自大,没有将阿爹的告诫放在心上。阿爹明明说你……”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你阿爹说我什么了?”
老实孩子为难道:“算啦,不是什么好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不行,我偏要你告诉我。”
“那好吧,你非要听的话……我阿爹说,”他咳嗽一声,模仿大人的语气道,“你和谁一道玩耍都可以,千万不要和萧京玩,因为……”
听到“萧京”二字,忆情两耳不由一竖。哪个萧京,不会是被她打残一条腿的那个吧?
这个可能随即被她否定。那个萧京在她死的时候便已成年,而这个萧京连毛都没长齐呢。
“别卖关子!因为什么?”萧京极不耐烦。
“因为什么?不告诉你。想知道,去问我爹吧!”那个“吧”字说得十分挑衅。
“胆敢戏弄我!可恶!”萧京大怒,“李稀童,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下一刻,忆情眼前强光一闪,笼内吸入一物。她勉强半睁开双眼,依稀看见一团矮墩墩的东西。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孩子们都急了。
“萧京,别这样!”
“你怎么能把李稀童和异兽关在一起,出事了怎么办?”
“萧京,快把李稀童放出来,被他爹知道了咱们就完蛋了!”
“这异兽看上去凶猛异常,李稀童会死的!”
还有孩子焦急地冲笼子里喊:“李稀童,快给萧京道歉啊,叫他放你出来!”
那团矮墩墩短手一挥,不知道甩了什么东西,啪的贴到忆情眼上。
她只觉得双眼一凉,睁开眼,刹那间视野清晰起来。
在她对面不远处站着个矮墩墩的小孩儿,圆圆的脑袋瓜上顶着一个圆圆的乌黑的小髻,一双圆圆的眼窝中两颗圆溜溜的眼珠正上下打量她。
忆情也盯着他看。
大眼对小眼了一刻,矮墩墩开口了。
“我叫李稀童,能交个朋友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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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稀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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