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沈纨入宫的方式既快又颇儿戏,有强抢民女之嫌,以至于小皇帝在人间落下话柄,笑话当今天子急不可耐,伤才刚好就急着纳京城的第一美人入宫。
今日一见,民间那些溢美之词的确没有夸张,她的确,生得很是美貌。
少女眼睫轻颤,醒转过来,魔情抬手做了个手势,山鬼和莫耶会意地双双退下,沈纨刚刚经历了一场驱邪的仪式,子母煞刚刚脱离她的身体,她感到非常虚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眸。
“醒了?”
她呆呆地看着皇帝,思绪也慢了几拍,过了好一会才认出人来,再看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天子此前失明,又很畏光,不得不终日蒙着双眼,极少在人前取下蒙眼的布条,如今目光落在她身上,聚焦而清明,他在仔细看她,但那眼睛的颜色——
魔情眨了眨了眼睛,金瞳退去,恢复了人类的瞳色。
她现在意识也不太清楚,还以为自己糊涂了,困惑地看了天子片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出现了幻觉,这才继续道:“陛下的眼睛……?”
“已看得见了。”
沈纨挣扎地站稳,她穿得单薄,一遭到风吹,皮肤就起栗,魔情将他的外袍解下来,顺势给她披上,她满心疑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红梅苑之外急匆匆地来了一群人,天子和沈婕妤夜半不知所踪,徽元殿和棠华宫众人吓得魂飞天外,山鬼的魔剑在梅花苑里支起结界,凡人既不可见,也会得到暗示,有意识回避该处。众人在宫里找了一个多时辰,陛下和沈婕妤都不见踪影,正急得发慌,直到结界消退,才有人想起红梅苑,有宫女在附近寻觅,看到天子和沈婕妤,这才脚不沾地地跑去报告了消息。
内侍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天子面前:“陛下出了寝宫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要奴一顿好找。”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炎夏之夜,在不开花的梅园里吹凉风,既没有景致可看,宫灯又幽暗,婕妤穿得单薄,长发如云披在肩头,钗环首饰一件也无,素面朝天,脸若芙蓉,一副从床上刚起的模样,还披着天子绣着金龙的玄色外衣,衣摆委地,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内监宫女也不知道天子和沈婕妤是什么情趣,婕妤还怀着龙嗣,受了寒可如何是好,又是疑惑又是担忧,还不敢抬头。
“回去再告诉你。”魔情低声对沈纨说,领着她回到了帝寝,皇帝半夜不知所踪,领着只着单衣的沈婕妤回到自己的寝宫,这些惊讶都还未及消化,众人又发现天子的眼睛竟好似已然复明了。
“有废话省起来明天再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魔情觉得这些人好像要张嘴说什么没营养的吉利话,赶紧一句话把众人都噎了回去。
沈纨现在虚得很,其实她也一肚子疑惑,但倦得话都说不出来,任宫女摆布替她更衣。
福锦察言观色,看样子沈婕妤今夜应不会回棠华宫了,她识趣地并不多问,待天子与她更衣完毕,携着宫人退下。
沈纨躺卧在龙塌上,四周轻薄的纱帐垂下来,一头乌发散落在枕头上,皇帝却并不入寝,他托腮坐在床头:“关于你诊出喜脉这件事……”沈纨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惊恐,挣扎着想坐起来,魔情按住她:“激动什么,躺好,朕来解释原因,你可别吓着了。”
他把前因后果稍作更改,略去了他的两位部下,将大致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纨,至于那些妖物是怎样解决的,这个故事的版本里多了一个修道的剑侠,是他在宫外认识的前辈,早先的魇魔也是他查明的,得知宫中出了妖物,在今夜子时阴气最重时踏月而来。
“剑侠?莫非陛下的武学,俱是师从于这名前辈?”他不停地与怪物打交道,哪里像个皇帝,倒像个驱魔的游侠异客。
“我?”他表情看着极是震惊。
“妾虽然不通武学,但也看得出,陛下这身轻功,非是一般的少年郎君能做到的。”
太聪明了也有些麻烦,再说她点的道门,对于魔族来说,是宿敌还差不多,不过当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点头道:“不错,我师从的前辈不是凡人。”
天子年少,也算是个美少年,但他和京城那些青年郎君气质极不相同,托腮在她床头面带微笑地闲谈,眸光妖异明亮。
他此前失明,气质不显山露水,现在蒙眼布落下来,实际的气质却大出她的意料,但凡真龙天子,总会有些身居高位的气场,但他不全是如此,而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邪气又美丽的气质。
沈纨怔愣半晌,一来为他所说的那邪灵所震撼,二来,她发现自己竟被那一双眸子所吸引,忙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陛下所言的那梅妃,如今是否已往生了?”
“不知。”魔情摇头,梅妃只是消失了,但是否肯安心投胎,则无从知晓。
圣武皇帝怎么说也算是她的先祖,没想到两任帝王,竟然有这样不光彩的过往,让一女子受屈而不得往生,长期盘踞在宫廷里。
既是先辈又是皇帝,她作为皇族的远支,实在不好深谈,但面前这作为今上的少年态度却很奇怪,他对自己的高祖和曾祖父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冷漠态度,丝毫不避讳地谈起这些旧闻,仿佛她加入对祖辈谴责,也不会触怒他。
她虽然觉得此事很是令人汗颜,也不敢玩火,只能换了个话题:“接下来怎么办呢?”她语气忧愁,宫妃诊出喜脉是大事,每日都会有医女前来诊脉,她现在既然压根就没怀孕,很快就会被发现。
“此事还不简单,难道太医就没有断错脉的时候?”
“陛下可知太宗皇后的先例,若妾也如当年的徐皇后一般,未来在宫中怕是要成笑柄了。”
“先祖的旧事我岂能一件件都知晓,你不妨说说。”
他对宫闱秘辛的无知令她很是诧异,太宗皇帝可是他正经的曾祖父,对先祖正妻发生的一些闻名坊间的大事竟一无所知,沈纨自己想了理由,或许陛下身在宫廷,身边的长辈或许反而对于那些宫闱秘辛缄口不言。
“没人同朕提过,你说吧,没什么好忌讳的,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那,妾冒犯了,都是些民间传言,太宗皇后入宫多年后一直未能有身,直至十年后才诊出喜脉,因数月不显怀,后来方知是假孕,皆因太想要龙嗣,而身体出现虚兆,此事令敬元皇后颇失颜面。”
魔情想起那个怀胎六个月被挖出胎儿的梅妃,此事,也就是沈纨口中的那太宗皇后所为,不想要孩儿的却有了,想要孩儿的百般筹谋却无所得,如今在宫中的谢太后,也是如此。他入宫城不久就搜过谢太后的魂,先帝有一宠妃杜若夫人,为人强势,对于帝宠和权势都是又争又抢,但几度怀妊都无法顺利诞下皇嗣,倒是那谢太后,不情不愿地入宫,彼时也甚年少,却生下了唯一的继承人。
“你本月恐怕当受点罚。”他想到一个计策。
沈纨不明所以,看定天子。
“你既大闹宫宴,午夜又私自出棠华宫在梅苑游荡,朕明日下令禁足一个月。待八月皇家与宗室前往御龙台祭祖,你随朕出宫,此时正合适发生点意外,行路不顺也好,水土不服也罢,就在宫外把此事了了吧。”
他以平静的语气与她策划些了不得的事,但沈纨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点了点头。
“周折了一夜,天色将明,快歇下吧。”天子的声音仿佛有种冥冥中的力量,沈纨感到困意袭来,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几家欢喜几家愁,天子在翌日宣布了对沈婕妤的禁足,指派来的女医被莫耶所惑,不曾反馈任何异常。所以宫城上下依然沉浸在迎接皇嗣的喜悦里,至于沈婕妤受罚,是她大闹宫宴的必要之举,太后设宴款待功勋世家的妻女,她却落了魏国夫人和徐家掌珠的脸面,该给世家一个交代。
魏国夫人携女入宫,原本满怀喜悦,却扫兴而归,徐兰宁尤其失望,她母亲近日去花神院为她求取人参娃娃,但此物讲究机缘,今年的人参娃娃已经被有缘人尽数求去,略一打探,求走最后一个人参娃娃的,竟是沈纨的母亲姜夫人。
听闻此事,魏国夫人更是不悦,要求花神院现做一个,令花神院的女居士颇为难,此物讲究机缘,供奉时间又长,但还是拗不过夫人的强烈要求,现做了一个新的,在花神娘娘殿前供奉了几日,然后送至徐府。
徐兰宁在宫中直面沈婕妤有孕这一大事,天子又给了她好大的没脸,一直心绪不佳,在知晓沈纨入宫前,姜夫人曾求过人参娃娃,方知此物的确灵验,如今母亲也替她求了一个来,这才稍稍宽慰。
如今徐府宴饮不断,天家赐下的三百虎贲卫士令其排场壮大,一时风头无两,这些日子以来,百官上门道贺,连八辈远的亲戚都从不知名的角落钻出来,意图在徐家父子及女眷跟前混个眼熟。就连那一向纨绔的徐家公子,他养在京里的外室都沾了光,此女出身风尘,不容于世家,徐二郎另至别室,安置此女,如今诞下一子,即将足月,前来巴结之人都踏破了门槛。
今日是徐氏家宴,魏国夫人之妹,户部尚书之妻携家中女儿来徐府道喜,席间对徐兰宁百般奉承,夸赞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将来必得贵夫。
徐敦呵呵笑道:“娥皇大了,是该嫁人了。”
尚书夫人含笑问:“魏公可有人选?”
徐敦道:“我徐敦之女自然配得起世间最好的儿郎,谁敢叫娥皇受委屈,爹第一个不答应。”
徐兰宁想起自己在花神院求了半天姻缘,选秀未曾得见天颜就被遣散回府,后来父兄立下大功,母亲带她入宫谢恩,又遭天子冷待,如今想起来,仍是有些烦恼,不由丧气道:“爹爹快别说笑了,哪里来的什么贵夫呢?”
“爹爹可不是说笑,我徐氏女儿想要嫁谁不可以。你若已有了意中人,爹自然会为你好好打算,想什么时候出阁,就什么时候出阁。”
徐兰宁嘴唇微颤,不禁又问:“若他早有了意中人呢?”
徐敦一对虎目灼灼闪动,语气诧异:“娥皇这么好,还有人心有他属,那真是太不长眼了。”他随即又抚掌大笑,举杯向全席劝酒:“今日虽是家宴,但喜事临门,都要尽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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