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白慈刚打开院门,就见对街包子铺的蒸笼冒起白茫茫的热气。
卖包子的小哥正踮着脚掀蒸笼盖,竹编的盖子一抬,金黄的包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肉香混着面香飘了过来,勾得她肚子轻轻叫了声。
“白姑娘早啊!” 小哥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他转过身时,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汽,鼻尖冻得红红的。
这小哥姓李,街坊都叫他阿李,生得眉清目秀,双手却布满薄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样子。
他独自经营着这家小小的包子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是这条街上起得最早的人。
白慈笑着点了点头,扶着腰慢慢往集市走。
六个月的身孕让她走路时不得不微微后仰,裙摆下的脚踝还有些浮肿,每走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白姑娘,等等!” 阿李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追了上来,包子的热气透过纸包渗出来,烫得他指尖不停摩挲,“今天做了甜口的豆沙包,想着你或许爱吃,给你留了两个。”
他把纸包往白慈手里塞,耳根悄悄红了,眼睛却不敢看她。
白慈愣了愣,刚要掏钱,就被阿李按住了手。他的手掌温热,带着面粉的粗糙感:“不用不用,送你的。” 说完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身快步跑回包子铺。
白慈低头看着手里温热的纸包,豆沙的甜香从纸缝里钻出来。
她摸了摸肚子,轻声笑道:“看来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胎动轻轻传来,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这已经是阿李第三次送包子了,第一次说是 “做多了怕浪费”,第二次说 “肉馅的补身子”,每次都找些蹩脚的理由,却让这清晨多了份暖意。
傍晚收摊时,阿李又提着半笼包子出现在院门口。
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攥着朵路边摘的小雏菊,见白慈开门,慌忙把花往身后藏,脸颊红得像蒸笼里的包子。
“今天剩下几个菜包,扔了可惜。”
他把包子递过来,眼神躲躲闪闪,“陈婆说孕妇得多吃蔬菜,这里面有青菜和豆腐。”
说话间,藏在身后的小雏菊还是露了出来,黄色的花瓣在他指尖轻轻颤动。
白慈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哥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她接过包子,指了指他身后的花:“那朵花挺好看的,是给我的吗?”
阿李的脸 “腾” 地红到了耳根,他把花递过来,声音细若蚊蝇:“路上看见的,觉得好看就……” 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跑,又被白慈叫住。
“包子钱还是要给的。”
白慈从兜里摸出两个铜板,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不然下次我可不敢收你的包子了。”
她看着阿李手里的铜板,又看了看他泛红的眼眶,纯粹得让人心软。
阿李攥着铜板站在原地,看着白慈转身回院,直到院门关上才难过了起来。
面团在他手里被揉得筋道,蒸汽氤氲中,他看着钱匣里慢慢积攒的铜板,心里却泛起说不清的酸涩。
这些钱是他起早贪黑攒下的,原想着能娶个踏实的媳妇,可自从遇见白慈,这个念头就悄悄变了。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白慈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连递东西都会微微欠身,手指纤细干净,不像他满是老茧。
她会对着院子里的花草轻声哼唱,那些调子温柔得像月光,而他只会喊着 “包子出炉嘞”。
她看他时眼神清澈坦荡,可他总觉得自己满身面粉味。
有时候他躲在包子铺的门后,看着白慈傍晚坐在院里缝衣裳。
她的坐姿端正,哪怕只是简单的动作,也透着说不出的雅致。
晚风拂起她的发丝,露出纤细的脖颈,夕阳落在她握着针线的手上,连针脚都走得均匀好看。
阿李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掌,上面布满了冻疮和裂口,连拿针都嫌笨拙,更别说绣出那样温柔的针脚了。
摸了摸兜里的铜板,又看了看手里的小雏菊,把花小心翼翼地别在胸前,脚步轻快地往家走,连脚步都带着蹦跳的节奏。
接下来的日子,送包子成了阿李每天的功课。
有时是刚出锅的肉包,有时是热腾腾的菜包,偶尔还会做些红糖发糕,说是 “给未来的小孩子补补”。
每次送完包子,他都要在门口站一会儿,听着院里传来白慈轻轻哼唱的歌谣,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陈婆看出了端倪,坐在院里晒太阳时笑着打趣白慈:“阿李这孩子不错,能干又老实,就是脸皮薄了点。”
她看着对街忙碌的身影,“他爹娘去年染病死了,一个人撑着包子铺不容易,心里却热乎着。”
白慈低头缝着婴儿的小鞋子,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何尝看不出阿李的心思,只是这份明朗,不该为她停留。
夜里躺在硬板床上,白慈摸着凸起的小腹轻声叹息。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依旧清丽,孕期的圆润更添了几分柔和,眉眼间的温柔或许真的让少年动了心。
可她清楚,这份吸引力带着太多虚幻 —— 偶然窥见的安稳,困境中突如其来的温柔,都容易让人心生错觉。
“他只是没见过多少人。” 白慈对着肚子轻声说,胎动轻轻传来,像是在回应她的思绪。
阿李这样干净的少年,该配一个能陪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姑娘,一起守着包子铺,看蒸汽里升起的烟火人生,而不是被她这满身故事的过客牵绊。
这天白慈去包子铺买包子,刚好撞见阿李在和面。他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面团在他手里听话地旋转,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面粉里晕开小小的痕迹。见白慈进来,他手里的活计都慢了半拍,连和面的力道都轻了许多。
“今天想要什么馅的?” 阿李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新做了莲蓉包,甜而不腻,适合你吃。” 他手脚麻利地包着包子,手指灵活地捏出好看的褶子。
白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只是笑着说:“那可得麻烦你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阿李带着笑意的脸上,也落在白慈温柔的眉眼间,包子的香气在小小的铺子里弥漫,带着岁月静好的味道。
傍晚回家时,白慈的竹篮里装着阿李送的莲蓉包,手里还攥着他硬塞给的一小袋红糖。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故里城的戏楼总在午后热闹起来。
锣鼓声从街角传来时,白慈正把最后一针缝在婴儿的小肚兜上。
陈婆端着刚晒好的艾叶走进来,鼻尖动了动:“闻着没?戏楼那边飘来的糖炒栗子香,今天准是唱《桃花扇》。”
白慈把肚兜叠好放进木箱,指尖还残留着丝线的温度:“我去买点栗子,听说对孕妇好。”
她特意换了件素色布裙,用布带在腰间松松系了个结,遮掩着愈发沉重的孕肚,镜中映出的身影温婉柔和。
戏楼前的广场挤满了人,卖糖画的老汉吹着糖人,糖丝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捏面人的艺人手指翻飞,转眼间就捏出个栩栩如生的花旦;糖炒栗子的铁锅里噼啪作响,甜香混着煤烟味在空气里弥漫,烟火气呛得人鼻尖发痒。
白慈慢慢走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竹牌。
那是块刻着缠枝莲的竹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是白砚留下的信物,也是与京城联系的凭证。
她走到卖栗子的摊位前,老板正吆喝着称重,铁皮秤盘在手里晃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来两斤栗子。” 白慈的声音被周围的喧嚣吞没,她弯腰付钱时,袖中的竹牌悄悄滑进摊位下的暗格里。
老板接过铜钱的手顿了顿,指腹不经意间划过她的指尖,留下一道极淡的凉意 —— 那是沾着露水的暗号。
“姑娘稍等,给你挑些热乎的。” 老板低头装栗子,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的手指粗壮黝黑,装栗子时却异常麻利,纸袋封口时特意折了个三角记号。
白慈接过纸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混着栗子的甜香,心里却泛起一丝凉意。
戏楼里已经开戏了,咿咿呀呀的唱腔透过门窗飘出来。
白慈站在廊下,看着台上水袖翻飞的花旦,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京城戏楼 —— 那里的戏台铺着猩红地毯,台下的茶盏是描金的,连喝彩声都比故里城文雅几分。可如今,只有这小城里的烟火气最能藏住心事。
“白姑娘也来看戏?” 阿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刚做的桂花糕,想着你或许爱吃。”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栗子上,又慌忙移开,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像只受惊的小鹿。
白慈接过食盒,指尖触到他粗糙的掌心:“谢谢你,正好饿了。”
她打开食盒,桂花的甜香扑面而来,糕饼上还印着小小的桃花纹,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戏楼里的锣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花旦的唱腔陡然拔高,像是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阿李挠着头站在一旁,看着她小口吃着糕点,嘴角沾着点桂花屑,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喝彩声打断。
他看着白慈温柔的侧脸,在戏楼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心里那点酸涩的喜欢又悄悄冒了出来,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该回去了,陈婆该担心了。”
白慈把最后一块糕点放进食盒,将食盒递还给阿李,“替我谢谢陈婆,艾叶茶很好喝。”
她转身离开时,特意看了眼卖栗子的摊位,老板已经收摊了,暗格里的竹牌早已不见踪影。
回去的路上,暮色渐渐沉了下来。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青烟,饭菜的香气在街巷里弥漫,孩子们追着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可白慈却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一丝异样 —— 街角的巡逻兵卒比往常多了两倍,卖菜的老汉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走到巷口时,她看见个陌生的货郎正在与陈婆说话。
货郎的担子上插着几支珠花,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陈婆接过一支珠花,指尖在花蕊上轻轻一捻,货郎便收拾担子转身离开,脚步匆匆,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这货郎的珠花倒是新鲜。”
陈婆把珠花递给白慈,眼角的痣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说是京城新出的样式,可贵了。”
白慈接过珠花,指尖触到花蕊里的硬物,那是卷成细条的纸条,被蜡封在里面,带着淡淡的墨香。
夜风突然起了,吹得院门口的灯笼摇晃起来,光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白慈把珠花插进发髻,转身回屋时,瞥见远处的城楼上多了几个黑影,正警惕地望着城外的方向。
戏楼的锣鼓声不知何时停了,整座城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陈婆把刚炒好的南瓜子放在桌上,嗑瓜子的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格外清晰:“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白慈摸着小腹,胎动忽然变得频繁起来,像是在回应着这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她知道,从戏楼传出消息的那一刻起,这短暂的安稳就已经结束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夜色渐深,白慈坐在窗前,借着月光拆开珠花里的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有力:“京中异动,可归。”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墨花,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她把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在夜色里。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院中的野菊被吹得东倒西歪。
白慈摸了摸肚子,轻声说:“别怕,娘会保护你。”
远处的城楼上突然亮起火把,火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一条蛰伏的火龙,随时可能吞噬这座看似平静的小城。
风雨欲来,山雨满楼,乱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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