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梦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着，心不在焉地想着前辈交给自己的任务，便想转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人群吵吵闹闹，推搡着从他身边经过。于是他的目光穿过了人群，看向了一条狭长的巷子。
似乎又看到什么，梁一梦一愣，着急忙慌地挤过人群，在一家点心铺子前停下，扒着门框朝巷子那边瞧。
一个略显青涩的身影在巷子的那头往外张望着，手里揣着一沓报纸，肩头还挂着一只布包。
那人犹豫着是否往前，脚在身前伸出去又收回来，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但他似乎并不知道有个人因为怕认错人尴尬而悄悄地踱着猫步移动到了他的身后。
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迈出第一步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他的嘴，使劲把他往后拽。那人被这股巨力拉得往后仰，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不禁心头火起，下意识往后头踹了一脚。只听后面传来一声闷哼，却也不还手，才急急忙忙地回头看去。
梁一梦被这样一看，确认了人，果然是陈醒。
陈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把手中那几份报纸藏到身后去，但一切都被梁一梦尽收眼底。
他脸色有些难看，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不知是不是因为陈醒踹他的那一脚还是别的什么，走上前去夺过陈醒手中的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跟锅底差不多一个颜色。
手中的报纸被人夺去，陈醒慌张地抬眼，便看见眼前的人脸色极差。
梁一梦手指颤抖，目光愤怒地盯着报纸上一行行方块字看——
那上面写着，既然身为组织的人，那为什么不去前线精忠报国，而是在一个戏班子里苟且偷生，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这种人就不配进这个组织。
这只是一句陈述句而已，却好像将梁一梦千刀万剐，疼得他不知道自己眼眶已经红了。
即便他在杂物间里躲着的时候就早已知道，没有署名的草稿纸已经够让他失魂落魄。现在，这个始作俑者却还要将这份污蔑公之于众，让他在这个北平城无法抬头。
他热爱这个职业，当他看到戏台之下的茫茫人海为他出众的表演而鼓掌喝彩时，他会觉得满足，让他觉得这个北平城容得下他，给了他这个戏子一席之地。
更别提进入这个组织了。
当他担得起这个责任的时候，自己是充满热血的，觉得自己终于能为这个国和家做些什么，这些事情让他的生活更加充实，让他不会再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他是有分量的。
戏台给予他存在，这个组织给予了他责任和担当。
梁一梦不想抛下任何一个。
而现在，有一个人，想毁了他的梦，让他再次一无所有，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游离在人来人往却空空荡荡的人间，窥不见一丝光亮，让他连飞蛾扑火的机会都没有。
他抬头，想冷静冷静，想止住自己眼里的泪。
梁一梦看到，幽长的巷子又静又冷，天光从两排房子间狭长的空隙中倾泻而下，像一片阴影中唯一的光源。
光源的一头，那是一群土匪的驻扎地。
光源的另一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人们叫卖着，吆喝着，笑着，闹着，追逐着，打闹着。那是人间不尽的悲欢与烟火。
也是梁一梦不敢，也不可触及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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