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眼一刻也不敢停。
意无双能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颤抖。
为什么她会来?她疑惑着。
然而无论如何,她来了,而她被救下了。
她揪紧了救命恩人胸前的衣料。
朦胧。
空洞。
雪停了。
离开那个弥漫着血腥的地方,她目光清明许多,因此能够把风无眼下巴上的血痕看得更清楚。
同伴受伤了该怎么做?
茫然中她抬起手,把那道痕迹轻轻地抚弄了一下。
“别动。”
意无双把头也抬起来,努力地去瞧人的神色。
目光相遇,风无眼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口里真话不多。”
“对你只有一句诳语。”
意无双愣了,想到之前的对话。
果然,风无眼的铁面下一刻破碎,她说:“你说你是竹叶青。”
一句顽笑。说在这里却让两人都各自呆住了。片刻,风无眼恢复那副冷面,继续向前奔去。
雪地疾行。
月光,冷淡地从云层中漏下来,风声紧,连一点鸟兽音迹都无,似乎并无追兵。
但风无眼还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用来形容风雪里挣命的人再合适不过。
而意无双,感受着撩动她发丝的风,意识正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终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再一睁眼,她躺在一张小床上。
昏暗,却还温暖,意无双把这归功到她被窝内的那一个脚炉上。
破旧的旅店是无人管有人杀的人们最好的落脚地,风无眼看来深谙此道。
一豆烛光刚好够她看清救命恩人趴在长椅上的脸。这是那样疲惫、倦怠的一张脸!但是她的那双手,那双紧紧握住刀柄的手,却昭示了,主人的警惕性哪怕是睡着了也不曾丢失。
天没有亮,她转而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风无眼为何去而复返,救下找死的她?
就因为她们是盟友?
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逃亡者也万分出乎她的预料。
为了一面之交两肋插刀,不愧是连那个琉璃心都愿意亲近的人…如此豪侠,真有清风大侠的遗风。
风无眼的刀很锋利,风无眼的钱囊到底还不算瘪,这些,会是这份“忠义”的最好补品么?
今天的行动,她并未对这个同伴抱有任何期待,也早就提醒了对方,说这是自己的事情。
是她执意要去查这个案子的原委,是她因为血仇积压了太久,不能自控,风无眼明知不好,强劝不成祝福已经是仁义,何必自投罗网,费力救她…
更何况,那个年青的店小二,定然不只是一个专事勒索、谋人钱财的绿林。若非桌前那遭后猛然血气上涌,她亦不会如此冲动。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只不过幕后者千算万算算到了风无眼重情义必然来救,却算不得风无眼的武功是如此的高强,竟真能破敌而出。
前几个时辰她到了胜意斋,见到与记忆中相似的场景,那种恨意就更加浓烈。
模糊视线,混淆时间,也剥夺她的冷静。
回忆飞太君死的那一夜,风无眼的眼睛,也如今日的她一般,袒露出饱含痛楚的凶光。
即便是她,得益于笛术,修心本领高出对方一截,但还是恍惚一瞬,行差踏错被那位林大姐一掌噬心。
更休说心如死灰的亡命之徒风无眼。如此情况之下,她被有心人迷惑,被血腥味蒙蔽了双眼,失去对敌的镇定和用刀的精度,再容易不过。
这也是那个幕后之人的手段么?让人自乱阵脚,而她兵不血刃。
“今天,我觉得很不对。”
意无双一怔,偏头,风无眼已经醒了,正在慢慢舒展身体。
“你看到了么?赤面叟眼中残红未退。”她轻声道。
风无眼略一颔首,“飞太君似乎也是这样,只不过她的眼神要隐秘得多…若非今日见到那几人,我决计想不起来。”
那种被仇恨驱使的疼痛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到了。意无双淡淡想着,下了床。
她受伤并不严重,满打满算只有林家长姊真正伤到了她。而当她把眼睛转到风无眼的一直挺直的脊背时,骤然蹙起了双眉。
“我去给你盛碗汤来。”意无双面不改色,忽然道。
风无眼不置可否,依旧僵硬在椅子上,似乎对她的提议毫不挂心。
然而意无双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楚:她的脊背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便绷得更紧了些。
风无眼受伤了。
而且程度远在她之上。
不知道这是对她的照顾还是对她的不信任…救人受伤,却还要隐瞒,装作轻描淡写的随手而为。
风无眼,你就只是这样的一个人么?纯善到无懈可击。
推开门出去,她紧了紧她自己那身厚实的披风,不由得对那养大了风无眼的、据说无恶不作的、传言嗜血成性的、以折磨手下败将为名的江湖第一毒升起了一分好奇之心。
被世人污名泼洗了如此之久的冷香凝,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够培养出这样一个赤子。
默想着这些,她避开前厅的零星几人,直直闯进了后厨。
穷家下榻之处,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入口的东西。没盐没油的一碗酸菜疙瘩汤,也惨兮兮地没有多少份量。
好在烧了两道,比之前还能稠些,捧在手上滚滚地冒着热气。
她回了房,看到风无眼还是僵直地坐在那里,没有移动一分一厘,心里忽然很是抱歉。
“去得晚了,只有这个,你尝一点么?”
“嗯。”
风无眼了然地接过碗,勉强绷起肩膀喝起来。似乎已经吃了许多次,她细心地没让汤汁糊在任何地方。
看着她这副勉强而又顺服的样子,意无双终于没忍住咬牙问道:“不疼么?”
疙瘩汤一浪一浪涌起热气,糟糕的味道意无双不用尝也想得到。
而被这热气所包裹的风无眼只是扯起唇角勉强一笑,似乎是为了宽慰对方,她说:“会好的。”
“会好的?!”意无双一下气结,没忍住拔高了音量,“你以为你摆出这副病气萦绕、坚韧不拔的样子说这种话我就会心疼你么?”
对方闻言吃了一惊,圆睁的双目冲淡凤眼带来的压迫感,纳罕起来:“我要你心疼我作甚?”
风无眼的内心只有奇怪。
这个人,往前一天摆出来的都是神女爱世人的端庄样子,何故我救了她一次,反对我凶煞起来。
难不成…
“我知道是她们布下的棋局,心有不安,便决定回头守在斋外,来时恰听到里面刀剑铿锵,这才能及时相救。”
话说到这里,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压下一阵从丹田传来的绞痛,才继续张口说道:“半仙大人不须我出手,也是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你不必对此…”
心怀几字还没有说出,就被意无双地笑言打断:“心怀感激不会,我还有几桩宏愿,斗胆希望借居士之力完成。”
风无眼张不开口,用眼神示意意无双继续。对方的脸色忽然庄重许多,风无眼听她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则是抓住竹叶青,教她血债血偿;
“二则是十年磨一剑,期望斩尽天下不平事;
“三则是希望天下应死之人尽死,世上蒙受不白之冤的人都沉冤得雪。”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盯着风无眼说出,直看得对方面有薄红,似乎血气翻滚才罢休。
风无眼偏头避开,眼睛转了两转,问她:“为什么是我?”
意无双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才笑着说:“因为我忽然发现,你和我一样,与天下所有的恶人都仇深似海。”
“‘与天下的恶人都仇深似海’是一句说书人嘴里的疯话,意无双无双神女,果然表里如一,有一副神仙心肠。”
风无眼虽然心神震颤,却还是先行回避。片刻,又啜了一口那汤。
没理她的明褒暗贬,意无双继续说:“还有几个愿望,借居士之力也无法完成,便不叨扰居士的耳朵了。”
风无眼倒好像来了兴致,连问几句那不肯被发现的愿望,约么是希求将刚刚那些唬人的话掠过去。
意无双如她的意,拈起另一个话头,关心起她的内伤和外伤,把心伤轻轻地放过了。不再注意那番话实际上给了这个初出茅庐却有着赤子之心的妹妹多么大的震撼。
两人都默契不再提及那些这些背后的故事。
…
昨夜林等身死、众侠负伤的消息传出,无疑为竹叶青带来的恐怖又蒙上一层血雾。赏金灵活变动,再次加码,而且月如辉庄主发出请帖,于是天下英豪即将聚首祺玉山庄,共商讨竹事宜。
天下风云系之一身的风无眼安安静静地和意无双待在旅店内。
一日休整并非无所事事。前日里风无眼骑的那匹枣红马被她择了良木良主卖了出去,也算了却一点牵挂。
之后,两人坐在一处,讨论那非同小可的邪恶功夫。
“嗜鲜血,增长力量却失了灵巧…还能干扰人的心智,”风无眼摩挲着刀把上的玉珠,“这样的邪功或邪物,一定‘师出有名’。”
“不错,”意无双颔首同意。
“玄清观是正道群门之首,多少年统御江湖,藏书万卷。”
“然而玄清观高手无数,藏书阁更是看守严格。”意无双摇摇头,“即便有前辈记录下来这种邪功,我们也难以见到。”
“那么我心中有一个人选,她或许能给我们一点启发…”风无眼沉吟道。
那位清风大侠,不是最擅长斩邪祟保安宁了么。
她也是前辈,而且是一位无与伦比的见多识广的前辈。
而谁最清楚这位前辈?
“小瑾。”
三言两语下了决心,风无眼抬头对意无双说:“我们找她。”
询问一门邪功,却问到了一个孩子身上,本来最颠倒最荒谬的事情,在两人的口里似乎比真金还真。
因为原本与小瑾毫无交集的意无双也不疑有他地点头同意,仿佛询问小瑾,就是她们目前最上优的选择。
然而,事实竟也果真如此。
扎着羊角辫、痴迷于清风大侠和门前糖人小摊的小瑾,竟然真的给了她们一个答案。
和天下恶人都仇深似海并非我原创,出自古龙小说。忘记是谁的台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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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要你心疼我作什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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