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一楼的咖啡厅，张葳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他坐在靠里的位置，因为几盆高大绿植的遮挡，祝欣然进来时视线扫了一圈，没找到他。
“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不喝点什么？”张葳瞧着祝欣然坐下来，他坐着不动，没有为她点单的意思。
“什么都不喝，我就开门见山了，”祝欣然紧盯住他的眼睛：“已经订好了出样书的时间，为什么又出问题，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
张葳好像料到了她会这样质问自己，从容地举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咖啡杯小小一只，盛着他爱喝的意式浓缩，散发着苦涩浓郁的香气。
他还是这样爱装，说美式像涮锅水，拿铁像奶茶，唯有浓缩才最正宗。在祝欣然看来，不一样都是提神用的饮料么，还分出高下贵贱了，她看着液体表面泛起的细密泡沫，心下一阵烦躁。
“有一批加急的书要印刷，我们也是临时才知道，是我同事没考虑到这一点，忘了跟你说了。”
“群里我可是向你确认了好几遍，你拍板保证过，这些都是有聊天记录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也知道，我们出版社是市内最大的纸媒，在省里也是有名的，有几个着急的业务也很正常。”
毕竟当了几年的恋人，对祝欣然的性格还是了解的，张葳还在不紧不慢地打太极，欣赏着她极力压下烦躁保持冷静的表情。
周融的单行本对出版社集团很重要，他不敢多生事端影响进度，但是祝欣然这边，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为难这个没有背景人脉的外乡女孩。
在周融那里受的气，不能就这样算了！
听了张葳轻描淡写的解释，祝欣然反而平静下来，她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我们的教材印刷是签过合同的，合同条款对交货时间有约定，如果违约会支付一笔违约金，这些都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而且，如果逾期交货影响我公司后续业务的进行，给我们造成了损失，我公司可是会根据合同里的条款进行追偿，按照目前这个情况，肯定是会逾期交货了，违约在所难免。我把合同带来了，需要我给你计算违约金和赔偿金额吗？”
张葳拿起咖啡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看向祝欣然，眼前的她头脑清晰，冷静自信，这个女孩果然和自己记忆中爱哭倔强的样子不同了。
她微微压低声音，接着开口道：“你是本地人，我听学姐说，你在出版社有编制，工作体面又稳定，我只是个在企业上班的打工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这件事没有解决好，你猜谁的损失会更大。”
“你是在威胁我？”
“这是善意的提醒，不是威胁，本来就是件小事，很好解决，主要取决于你。”
在本省的传统观念里，更偏向有编制的稳定工作，在婚恋市场也更具优势，张葳的家人四处求爹爹告奶奶，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他塞进这里，成本的大小他分得清。
要是有人说现在他对祝欣然还有几分情意，他肯定会对此人嗤之以鼻。
大学时他对她是有过恋爱的感觉，祝欣然在校医院输液室的崩溃哭泣，让他最初以为这是个爱哭柔弱的女孩，能满足他隐藏的大男子主义。可真正在一起后，她的时间被上课、打工和跳舞塞得满满的，分给他的时间寥寥无几，这才让他看清女孩柔弱的外表下，支撑的是坚强和独立，与他幻想中如同茧丝花一般全身心依附他的女性样子完全不同。
更别说她那个全是坑的原生家庭，简直是黑洞，会拖着人一起沉沦下去。他与祝欣然妈妈的几句对话，让他仅剩的一点爱恋也随风而散。
现在工作稳定，女友是自己的理想型，女方家庭还能起到一些助力，张葳对自己的一切很满意。
“我会确认加急印刷的数量和时间，你们公司的样本应该会按时出来。”张葳面无表情地说道，杯中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他也无心再喝。
“那样最好不过了。”
问题顺利解决，年终考核评级应该能保住了，祝欣然露出他们见面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左脸现出一个酒窝。
张葳恶劣的心情混着复杂的情绪冲上头，呵，你倒是高兴了，我却不太顺心，周融那家伙喜欢你，就给他的恋爱之路上一点小小的强度吧。
“你知道周融是漫画家吗？”
“知道，他说过。”祝欣然诧异他为什么会提到周融。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出版社集团子公司旗下的人气画手，他的漫画都由社里出版，”张葳话锋一转：“不过，听说他在转行画漫画之前，是个普通社畜，在一家公司待了好几年——”
“等等，”祝欣然打断他：“我虽然不清楚他以前的经历，但转行不是很寻常的事吗？谁说普通打工人就不能当漫画家了，你还是历史系毕业的呢，现在不还是做跟历史无关的工作嘛。他是人气画手，说明大家喜欢他的漫画，是他的天赋和坚持、热爱，才有现在的成绩。”
她连珠炮般对周融的维护说得张葳哑口无声。
重点是转行吗，重点是他刻意接近你，还不坦诚，对自己的过往守口如瓶！张葳毫不掩饰地白了她一眼，话都不让人说完就被打断了，怎么没发现她是这么强势的性格，亏自己还觉得她娇小柔弱。
他闭上嘴，没了掺和祝周二人之间的兴致，站起身来：“样书就等通知吧。”
祝欣然也不想多待，挎上包：“行，我回去了。”
样本的事解决得漂亮，余姐在与研发部的碰头会上专门夸了祝欣然几句。
教材样本如期寄到祝欣然手中，她和小吴仔细核对了一遍，都确定没有问题，汇报给余姐拍板决定后，再批量印刷，基本上这个任务祝欣然也是圆满完成了。
下班后，为了奖励自己，祝欣然直奔大学时附近的小吃街，她是冲着汤包来的，从大学吃到现在，平价味美，是这家店的忠实顾客。
这家店是明档的厨房，后厨一览无余，四个师傅分工明确，两人手脚麻利地拆蟹，另外两人手指微动，将裹上蟹黄馅的面皮在虎口处滚一圈，利落地收口，放进蒸笼里，一只胖嘟嘟的汤包就做好了。
祝欣然被蟹黄汤包吸引了目光，既然是奖励自己，自然要选平时舍不得吃的。她点了一笼店里最贵的蟹黄，又要了两样小吃，一碗黑米粥。店里人快坐满了，大多是附近的大学生来吃，她拿着取餐牌转了一圈才找到位置坐下来。
点的餐食都上齐了，按照惯例手机先吃，她拍照发朋友圈：现点现做的蟹黄汤包，好好吃[美味][美味]
一个黑色头像秒回：“让我猜猜看，是师大后街那家王胖子汤包馆吧。”
“你怎么知道？”祝欣然惊了，照片里没有任何透露店铺信息的地方。
“因为我是融·福尔摩斯·周[咧嘴笑][得意]”
祝欣然正要打字，余光瞥见有个身影在桌边站定，她以为是找空位吃饭的人，便没在意，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她闻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周融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脸庞，她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我说怎么猜得那么准，原来是看到我了。”
他不吭声，只朝她回以一笑。
周融坐在祝欣然的对面，把取餐牌摆在醒目的位置：“如果我说，我是在这附近闲逛，饿了随便进一家店，然后就看到了你，你信不信？”
“信啊，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祝欣然指着自己的汤包：“要不要先吃点我的？”
“我也点了蟹黄汤包，还是两笼。”
“真奢侈，九十八元一笼呢。”
“偶尔挥霍一把嘛，努力赚钱不就是为了可以买得起自己想要的么，我这职业也没什么社交，只能花心思在吃喝上了。而且，蟹黄是季节限定，过了季，就得等到明年了。”
二人说话间，周融的餐点也上齐，两人便不再说话，专注于食物。
祝欣然夹起一只汤包，小心翼翼地咬一个小口，汤汁已没有刚上桌时那么烫了，她慢慢吸尽剩余的汁水，口中只留蟹黄蟹肉的鲜甜，把包子皮放进姜丝和醋的小碟里蘸一蘸，然后一口吃掉。
她吃得很专注，和周融记忆里的一样，吃得开心了脸上会露出明显满足的表情，一旦走进她，会发现她内心单纯简单，喜怒都写在脸上。
饱餐一顿后，二人都吃得有些撑，沿着后街散步消食。
“你怎么会来逛这条街？这里离家那边可不顺路。”祝欣然问。
“我母校在这里，”周融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门，那是学校的侧门，现在是晚饭时间，从这小门里出来觅食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我对这里还挺熟悉的，便宜好吃的店也不少。”
“那难怪了，”祝欣然点点头：“原来你母校这么有名，都没听你提起过呢，我是你母校旁边的师大毕业的。”
“没想到你还有学历崇拜，”周融笑着摇摇头：“那我可是校友里混得最不好的那一类了，自由职业，一点都不稳定。”
“按照这个聊天节奏，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商业互吹了？”
两人同时笑起来。
周融没想到他们的潜在交集这么早就存在了，在自己宅在宿舍画漫画、接商稿时，祝欣然在一街之隔的师大学习生活，也许他们还曾在小吃街擦肩而过。
“这条街都没什么变化呢，还是这些店，真是铁打的后街流水的学生，”祝欣然指着前面一个红色招牌：“这家炸鸡排很好吃，以前晚上过了九点还会打折，我大学时晚上打工回来，饿得厉害了会买一个吃。”
“你想吃吗？我这就去买。”
“不了不了，已经吃得很撑了。”
“你上大学时要打工？”周融听出她低沉下来的语气，瞧着她的脸色，问道。
“嗯，要赚生活费。”祝欣然简短回他。
“你比我强多了，你有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见她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周融便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我大学时也想过不靠父母自食其力，可那时我的漫画经常被退稿，靠做画师才赚了一些稿费，不过这不是我喜欢的。”
“人气漫画家也有这样的时候啊，我以为你一直都很顺呢。”她侧过头看他，天然微翘的嘴唇高高翘起，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怎么可能，失败是常态，纯粹是咬牙坚持罢了，我从现在这部漫画才开始有些起色，”周融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元旦那天会展中心有漫展，我请你来玩吧，我这里有票。”
眼前的年轻男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满怀期待等着自己点头答应。
祝欣然一脸歉意，她咬着唇，不去看他的眼睛，艰难地说出拒绝的话：“那天有一个舞者的集训，老师在圈子里挺有名的，我很早报名了，漫展就……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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