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泽？”
洛南听到对方的声音，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看见兰泽一边握着他，一边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轻轻地贴了下额头。
兰泽一触碰到洛南发烫的皮肤，眉心细不可查地皱了皱，声音放得很轻：“难受吗？”
洛南一双鹿眼朦胧湿润，他答非所问：“你怎么过来了……我哥让你来的？”
兰泽“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用手轻轻地拢了一下洛南被汗湿的头发，回问：“我可以坐在床边吗？”
洛南往被子里面缩了一点：“可……可以。”
兰泽侧身坐在洛南的身边，然后将洛南的那只手以一种非常舒适的姿势搭在床上。
他动作很轻，声音也很静，指尖逐渐释放出一些银白色、泛着蓝光的细丝，那些丝状的线仿佛有意识一般，顺势勾连在洛南的手指上，掠过他的掌心，并且缓慢地向上攀附。
洛南忍不住被这种奇怪的触感整得闷哼一声，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雌虫所说的“舒服一点”是用哪种方式——
兰泽使用了异能，他将自己的精神力实体化成这些细丝，一点一点地缠绕在洛南的小臂上。
高匹配度的精神体像是温润的春枝一般缠住了洛南的胳膊，又顺着锁骨环住了他那截修长的颈。
在接受最初的古怪触感之后，洛南很快就适应这种感觉，因为那些细丝所过之处都格外温凉，它们不轻不重地包裹着他的一臂一颈，这种感觉几乎诱虫沉沦。
“实体化……你又用异能？”
洛南以为兰泽又用了自己的“越级”才能是精神力实体化，下意识想要拒绝：“长时间使用异能会透支体力……我没什么事，你不用……”
“没事。”
兰泽的声音比平时更温柔，但手紧紧地按住洛南，安抚道：“能感觉到么？我的精神力正在和您互通，如果我过分疲惫，您是能感觉到的。”
别说洛南平时能不能识别出什么精神力互通，最起码以他现在烧成一个热水宝的状态肯定是识别不出来的，但他仍然被兰泽的话哄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愣愣地和雌虫对视。
兰泽抬手将洛南的眼睛盖住：“好受一点就睡吧，我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洛南的视线复归于黑暗，他在一片混沌中眨了眨眼睛，仿佛感觉到兰泽因为自己的睫毛搔到他的掌心而颤了一下，只好乖乖地不动了。
兰泽无声垂眸看他，没告诉洛南他刚刚冒雨而出，利用洛宁刚刚装好的空间场程序去了拂岚那里一趟，将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舒缓剂样本又给自己打了一点，短暂地恢复了自己的原本等级，才能回到这里给他释放实体化的精神力安抚。
兰泽看着自己释放出的精神力细丝缓慢而温吞地缠上洛南纤细修长的手臂，心中忽然涌长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平心而论，精神力实体化作为他附加的异能，曾经并不常用，即使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使用了这个能力，也大多是异化成锋利的武器，刀刀见血、弹无虚发……可是现在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形式输入到另一只雄虫的身体中。
兰泽曾经总觉得柔软等于懦弱，但是此时此刻垂眸无声注视着自己的精神力细丝，却几乎要动摇自己的想法。
原来“兵器”的精神力也能变得这么柔软么？
兰泽习惯于将“温情”切割成一片一片，变成自己的环境色伪装，他永远是斯文而冷漠、冷眼旁观的……此时却因为某种虚无缥缈的共感能力，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也不受控制地上升了一度。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不适，几乎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然而当他垂眸看着那波尔金家的小少爷听话地闭着眼睛，有点干的嘴唇无意识地抿动微颤的时候，却忽然产生了一点“不舍”的古怪情绪。
这种矛盾却又让他感到新鲜。
“要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力共感的原因，闭着眼睛的洛南动了动嘴唇问出一句。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问句，但洛南用自己现在那种稍显虚弱沙哑的声音说出来，他自己听出来了其中隐秘而亲近的狎昵，不太自在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兰泽没说什么，替他掖了掖被角，继续坐在他的身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洛南的情绪放松下去，他睁开眼睛静静地对着兰泽的侧影注视了一会儿，直到睡意上涌才小声地问了一句：
“你还没回答我……是我哥让你来的吗？”
兰泽垂眸去看洛南，沉默片刻才说：“不全是。”
洛南正任由酝酿起的睡意将自己包裹在梦想里沉沦，其实没太听清兰泽的回答，但是他仍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故而一觉好梦。
窗外的暴雨由急转缓，到了后半场便已经是那种稀稀拉拉的落雨声，兰泽看着洛南明显比刚刚放松的身体，停止了精神力的输送，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起身离开。
这场雨下了多久，兰泽就在这里呆陪了洛南多久。
联盟那封转交给洛宁的工作紧急而繁重，还夹杂着对他返程的催促。波尔金家族的二少爷虽然贵为侯爵大人，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社畜工作狂，等到他废寝忘食地把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黎明将起的时刻。
洛宁起身，将正被当作投影仪的终端收了起来，扣在自己的手腕上，而后转身出了自己的寝室，走到主卧推开门，却对着眼前这样的景象一愣。
雨过初晴，一条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入昏暗的房间，在柔软而凌乱的被子上投下一道褶皱的光带，兰泽层层叠叠绕了洛南半身的细丝已经不见了，但是由于精神力共链时间过长，兰泽和洛南都出现了一种不同程度上的虫化特征。
洛南的脖颈和小臂上浮起了一些波尔金家族特有的碧色虫纹，而消耗过大的兰泽的变化也更大一些——
洛宁推门进来，就看见伏在床边的雌虫背后，曳着一双看上去极其柔软、色泽华丽动人的翅膀。
那双翅膀全翅都散发着一种湖水蓝色的宝石般质感的光辉，复杂的蝶翼结构使整个翅膀在不同的光线角度闪烁出不同的色彩，而翅膀中部是两条对称的纯白色色带，像是蔚蓝色天空中的一线流云。
海伦娜闪蝶的变种。
洛宁瞳孔微微一缩，即使他身居联盟高位，早就知道“海因里希”一族是某种罕见鳞翅目的蝶科，但是当他看见兰泽的原型虫翅的时候，还是结结实实一愣。
海伦娜闪蝶是这种生物是自然精微的造物，也是联盟重组之前，虫星帝国皇族的昆虫原型。
然而这种蝶科虽然姿态华美，但是生命力脆弱，不堪重用的亚雌生存率反而更高一些，这也是上一代煊赫一时的“美人皇族”没落的根源所在。
直至今日，在联盟提及前朝时只剩下一些语焉不详的信息的时候，高层一般认为这个种族的雌虫已经灭亡了。
海因里希家竟然是海伦娜闪蝶的遗孤延续吗？
洛宁不动声色地消化着眼前的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是即使他的呼吸极轻，兰泽也依然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雌虫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一种刀锋般锐利的情绪，在看到是洛宁以后才浓墨入水一般化开，重新换回了那种斯文的、优美的眸光。
“殿下？”
洛宁回神，迈步走到床边垂眼看了一眼他弟弟，发现此时洛南虽然仍然在睡，但是神情平静安和，看起来是不难受的。
“你做的？”
洛宁打量了一下洛南小臂乃至脖颈上浮起的虫纹，再联系一下他们两只虫的站位，就猜出来兰泽大概对洛南释放了一些精神力安抚，这种反向的安抚虽然没有雄虫对雌虫那种更偏向于控制和臣服的能力，但能起到一些平复情绪的作用。
兰泽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而伸出体外的翅膀收起来，抬眼冲着洛宁微微一笑：“不是您说的吗，在大雨到来时陪在他的身边。”
洛宁目光中带上了平静的审视，无论兰泽这种所作所为是否出自真心，但是一旦扯上了他们之间的“交易”，这只雌虫就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
而他想要什么，洛宁也再清楚不过。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舒缓剂，”洛宁沉吟片刻才说，“但不是无限量的。”
兰泽身子靠在床边，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显得不像往常那样精力充沛，甚至有种能够使虫放松警惕的慵懒。目光有些散乱，似乎是不对焦在洛宁身上的，但因为不过分地游移，又时时给对方一种“我把你放在眼中”的错觉。
“那就谢谢殿□□量了。”
兰泽用一种虚弱得正好的声音对着洛宁道谢，既能引发雄虫的理解，又不至于受到施舍的同情，他完全把自己和高贵的雄虫放在用一平台的交易地位，一分一毫的行为举动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事兰泽计算之外的话，大概是他也不知道，如果没有洛宁出言要求，他会不会仍然冒着暴雨而出、会不会在洛南的床前守上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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