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岳的阿母是谁?
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答案,但从未有人告诉过他。攸宁只说,她是个奇女子,别的再也没说了,不过在嬴岳看来,有比没有总归要好。
起码知道点了!
申时,秦王父子俩正常共进餔食。
秦一日两餐,一餐上午大概九点吃,称朝食,一餐下午吃,称餔食也叫飧食,抛去这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用膳便是嬴岳给自己加餐了。
毕竟他习惯了三餐,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不午休,可他不行。
如今这副躯壳太弱小了,必须要吃得饱,睡得好。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满桌精致漆器。嬴政端坐主位,看似一心用膳,实则心念电转紧紧盯着幼崽。
只见嬴岳埋首,红红的唇抿在碗边,吸允一口羹汤,那羹汤鲜美,乃羊肉所作,他甚是喜欢,小脸上溢满满足之意。乌溜溜的眼眸更是全在羹汤之上,连偶尔抬起都不曾抬。
嬴政见他不言半语,忍俊不禁地轻咳一声,幼崽一愣,顿时抬眸眨眨眼看他,全然不知他要说什么似的。
“何故寻他?”他问。
贬了吕不韦,朝堂中有不少为其说话的,他未曾想到嬴岳听到消息后直接跑去见人家了。
秦王贬谪,儿子却巴巴凑过去,这不是故意要同他反着走?
空气凝固,嬴岳喝完最后一口羹汤,放下筷子,抬起头。老实说,阿父会问这个问题他完全不意外。
嬴岳如实:“叙谈了片刻。”
“哦?”
“反正他要离开了,离开前正好聊聊他的新作。”
嬴政:“你不欲让他离开咸阳,是否?”
嬴岳察觉到他心底有许多疑问,但没有立即回答,只平静反问道:“那阿父可是想杀了他?”
嬴政:“……”杀必然是想杀的,巴不得立马就将人杀了,但……小孩怎么知道的?
“他将嫪毐献于你大母,秽乱宫闱,蒙蔽天听,差点引得秦廷崩乱……此罪当诛!寡人念其功,已是开恩。”
面对小孩,嬴政的声音不自觉温和了许多,但仍旧没掩饰掉提到吕不韦时,由心而来的刺骨寒意。
嬴岳点点头:“阿父说得不错,但除了长安王叔和上党的事情,还有别的……”
“吕不韦门客众多,声望也很高,阿父怕有朝一日,他也要背叛秦国。”
说这话时,幼崽眸子出奇得亮,那里面透着笃定,透着了然,仿若连他也能看穿。
嬴政很少见到这样的嬴岳,可他不明白,自己的孩子为何要站在吕不韦身边?甚至要瞒着自己偷偷去见他。这让他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嬴岳:“可是阿父!吕不韦他还有更大的用处!”
【他召集三千门客撰写书,为后世研究先秦做了太大的贡献。他有统一六国的心,狭灭东周余威,加紧东进扩张……】
【阿父初登秦王,秦廷内忧外患,五国合纵而攻秦,他何尝不忧?秦王政四年,蝗灾和瘟疫,大家也都一起挺过来了。他被贬谪,三千门客中除趋炎附势之辈,尚有大才。大秦若要一统,人才必不可缺……】
【他为阳翟大贾,早年走南闯北,又在秦执政多年,对各国风土、权贵、工程有着无与伦比的经验。相比诛杀,不杀他的好处太多太多……】
“日后,他或许能为秦国做更多!”
嬴政深邃的目光在幼崽稚嫩的小脸上停留了许久,簇起眉。
他沉默了。
因为嬴岳说得的确不错——曾几何时,他与吕不韦确有过彼此信任的时刻。那时夏太后属意成蟜,也就是说,他的王位并非不可动摇。吕不韦聪明,有才智,是他助自己劈开王座上许多的荆棘。
然而,权力如毒,他们间的信任再无法聚拢……
“此言,可是他教给你的?”
声音低沉而缓,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嬴岳拨浪鼓似地摇头,他挺了挺胸腹,斩钉截铁道:“才不是呢!”
“那你的意思是,站在他一边?要替他求情?”
嬴岳听完面露诧异,大眼睛瞪着溜圆,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
他急切挥舞着小手,糯糯的声音都不由高扬几分:“怎么会呢,他离不离开咸阳无所谓!”
嬴岳顿了顿,他无法给阿父完全说出心中所想,只贴过去揪住他衣袖的一角,轻轻摇晃。
仰着小脸,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却不失狡黠,解释道:“岳儿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和阿父打个赌。”
“嗯?”嬴政眉梢微动。
打赌?
嬴岳清清嗓音,开始如实招供。
“岳儿今天去见他,悄悄送了三个锦囊!”话时,他伸出白嫩的小手晃荡比了个三,神情一脸骄傲道:“阿父,我们就赌他会不会背叛大秦!”
嬴政:“……”这小子,竟敢拿臣子忠诚做赌注?就这么自信会赢?
等等,这么大费周章……难不成又知道些寡人不知道的事?
.
一月后,秦廷来了波大换血,但凡是假借他人之手谋取官位的,一律撤职。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有许多昔日倚仗嫪毐和太后实则毫无政绩的混子,也有许多靠钱财抑或拍得一手好马屁谋取职位的,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
裁撤风波慢慢过去,这日,迎赵太后回甘泉宫的日子终于到了。
冀阙门前。
六马拉车,銮驾入城,车顶饰帏裳,佩有璀璨铜器,行而发声。
秦王早早率着宗室、大臣以及嬴岳在外等候,车马一到,连片跪伏行礼,山呼“恭迎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入城,复居甘泉宫。
按照秦礼,不日要太庙祭祀,告知先祖以祈求国祚长延。
喧闹的另一边,
一辆朴素的马车低调地驶出咸阳城西南门外。
“那处莫非在迎太后还城?”吕不韦掀开车帘,最后望一眼整个咸阳城,静静问道。
“是。”
吕不韦枯坐如塑。
意外又不意外的答案。
一人进城,一人出城,这便是大王想要的结果——铁血夺权,这局棋他确实输了,只是……骤然失去权力,当真有些不适应……
“白川,我是不是做错了?〞
吕不韦碾动唇瓣,声调仿若苍老了几岁。
秦时乘车一般为三,主、御者以及车右。车右一般是极其有力量的人担任,为的是发生危险时能执戈御敌。白川便是车右。
白川只是个黔首不懂什么治国大略,在他眼里,主人纵使落魄了,依旧是最厉害的人。
“白川不懂,但白川知道,主所行,必有思量。〞
夕阳下的咸阳城愈来愈小,吕不韦悠悠放下车帘。
也是在这时,他想起早前嬴岳留下的锦囊,他记得其一便是叫他离开咸阳时打开。
虽不含什么期待,但他还是随身携带在身旁。
找了出来,打开,但见纸上墨痕歪歪扭扭写着: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八个字,简单粗暴,却也熟悉无比。
这是《吕氏春秋》中的一句话,同当初嬴岳和他说的“权也,得之难,失之易,盛极衰,极则没”的意思如出一辙。
写得多好啊……
写得像极了他的人生……
完美必有缺陷,极则走向反面。
思绪回飘,吕不韦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
嫪毐之事只是引线,那日嬴岳授的话既不是讲权,也不是讲人,而是讲他商人的骨血,讲他貂裘鞍马、有酒盈樽、日益膨胀,企图操持朝政的痴心。
……
粟熬过了春寒终于进入了多雨的夏季,按照先前的约定,嬴岳正式进入太学启蒙学习了。
这日,李斯领着人,还没到老远便听到学堂一阵哄吵。
“肾主藏精,精充目明,目不能远视,原来你是肾虚呀……”
话音落地,哄笑声骤起。
很快有另一声音否定:“非也,非也!”
嬴岳愣了愣,眨眼看了看身旁,疑问道:“老师?”
李斯些许沉默,些许尴尬,最后化作一丝怒气,静默趋步过去。
嬴岳跟在后头,弯弯唇,想着方才两位学子说的话。
目不能远视就是肾虚,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大秦基本都用油灯照明,油灯一般为铜制。好的芝麻油灯油燃烧无味无烟,缺点是价格太贵。嬴岳是大秦公子,所以宫殿用的都是上好的芝麻油。非但如此,油灯外表也制作的精美异常。
芝麻油贵买不起,大秦黔首们便多用铜油,这是油桐树榨的油,实惠很多。
这里的蜡烛也有白蜡和黄蜡的好坏之分。白蜡精良,黄蜡反之。
在大秦,没有现代发达的照明技术,学子连日夜读抄写等,久而久之积累成不能远视的毛病。
古医并不发达,缺乏科学认知便会觉得其与肾脏有关,不能远视等于肾阳虚,属实是扯淡了……
嬴岳摇摇头,就见李斯面色铁青地抄起案几上一本竹简,朝方才吵得最凶的人身上扔去。
“荒谬绝伦!”他声线饱含怒意,犹如惊雷:“尔等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竹简狠狠砸在那人宽大的袖袍上,瞬间,空气都静了。
哦豁!嬴岳现场目睹,眼睛闪烁着一丝丝不合时宜的兴奋。
太学之名来源西周,最先设立在汉朝,此处主要为剧情服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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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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