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月抬手抚上林雁脸颊，触感如夜露般清凉怡人，低垂的眼帘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目，最终在她口袋上落定。
那里装着两半金锁，有断裂的流苏在其中钻出来，要晃不晃垂在半空，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跟我来。”
去哪？
林雁一时没转过弯来，就感觉到冰凉的指尖带着自己无声向下，掌心触碰到金属刹那间——
失重感陡然传来，不同于上次进入的风平浪静，林雁只觉心口酸涩难忍，剧烈的情绪爆发几乎叫她维持不住站姿，只得狼狈攥紧谢昭月衣袖。
眼前飞快闪过各种特写，上面的人影无一例外，全部是谢昭月。
待她回神，家中熟悉景色已消失不见，天际黑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更糟糕的是，谢昭月不见了。
骤然无法视物，林雁逐渐慌张起来，胡乱伸手去摸索四周，“谢昭月？你在哪？”
她的声音随风飘散，无人回应。
阴冷、压抑。
林雁磕磕绊绊向前两步，只觉自己好似行走在地底深处，一丝战栗从心头惊起，满心茫然无措。
直到一点微弱光亮在半空升起，她下意识闭眼，再度睁开时，被不远处模糊面容吸引，不自觉停住步伐。
谢昭月手持金锁，一张脸被光芒照亮，发丝随风飞扬，一根根被镀上金光，耀眼异常。
她歪头盯着林雁，露出个诡异的笑，一时间那张脸鬼气森，红唇轻启，“过来，我带你看真正的臆境。”
和往日的她大不相同。
林雁背后被冷汗浸湿，超乎寻常的体验叫她思绪混乱，心底渐升退意。
“我……”她想离开，却被一丝凉意缠上脖颈，如毒蛇般反复移动，将林雁四肢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你不想解决山神吗？”谢昭月在她颈间深吸口气，幽幽质问。
“不想了解……我吗？”
想归想，但你别动手动脚啊！
林雁僵硬扭了扭腰，努力缓解她带来的痒意，挣扎间神智回笼，后知后觉——
等等，分明是自己追问她的事，怎么换个场景就反过来了？
这人该不会是趁机报复吧？
意识到这一点，林雁恍然大悟，看向谢昭月的目光立刻古怪起来。
现实里打不过，就来气氛压制这一套是吧？
她眯了眯眼，心底不禁发出声冷笑。
假意配合谢昭月疯狂挣扎，却已暗中借助金锁微光，努力寻找谢昭月的弱点。
谢昭月丝毫没察觉，照旧冷冷质问，动作越发大胆。
“就这么想抛弃我吗？”
趁着她换手的功夫，林雁眼睛一亮，抓住破绽腰身一扭，泥鳅般从她怀抱中挣脱出，大呵一声，“我抛弃你个鬼！”
说着，抬手便是一记猛击，“让你装神弄鬼，看招！”
拳风阵阵掠过谢昭月头顶，每一击都带着怒气，顿时让谢昭月将接下来的话忘到脑后，狼狈闪躲。
“等等！别打……”
感受到林雁的杀气，谢昭月赶忙求饶，手脚并用缠上林雁腰肢，活像个树袋熊般死死抱住。
林雁气结，语气凉飕飕，“你给我下来！”
“不要，除非你停手。”谢昭月像抓住救命稻草，恨不得粘在林雁背上，欲哭无泪。
这情形怎么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啊？？！
堂堂一个活人，来到这种地方你不该害怕一下吗？？？
二人陷入僵持，不等林雁再出手，周遭空气猛地流动起来，似是徘徊许久总算找到出口，一股脑要冲出去。
这份变化令林雁冷静下来，皱眉望向谢昭月原本站立之处——
一道半人高的窟窿显露出来，隐隐能瞧出气息波动，似是被一层无形屏障拦住入口。
金锁闪烁两下，光芒渐暗下去。
谢昭月见状急了，跳下来拖着林雁就往过跑，“来不及了，先进去！”
……
天光袭来，林雁猝不及防被扑倒，二人翻滚落地的瞬间，金锁扑闪两下，彻底暗淡失色。
“嘶。”
猛不丁磕在石子路上，林雁倒吸口凉气，正欲抬头埋怨，视线在接触道周遭景色时蓦地呆滞。
庭中静立着一株海棠，迎着春光灿烂绽放，风过处幽香四散，沿着回廊飘在林雁身侧，打着旋爬上雕花窗沿。
脚下通铺青石板，缝隙间钻出几株不知名的小草，与不远处花圃交相辉映，绿意盎然。
这院子有点眼熟。
林雁爬起身打量，就见自己正处于偏房拐角处，远处一队守卫正巡逻，着装打扮和上次见没什么不同。
她心里有了底，视线摸索着望去，就见正中的主屋门上落了把铜锁，冰冷坚硬的质感略微反光，分外显眼。
竟是到了上次那间屋子外边。
衣摆被人扯住，林雁回眸，就见谢昭月一瘸一拐起身，膝盖被摔得发青，疼的直哼哼。
“什么情况，我们又进来了？”林雁摸着下巴思索，已经准备迈步出去寻找线索。
“别动，小点声。”谢昭月赶忙将人拉住，用气声谨慎道，“我们是用实体进来的，别打草惊蛇。”
林雁一怔，“他们能看见？”
谢昭月揉着膝盖，轻声道，“普通臆境不会有危险，但我这个不同。”
她也不知从哪儿摸出块石头，趁人不注意嗖一声丢出，精准砸在其中一名守卫脑袋上，那人顿时紧绷起来，戒备地左顾右盼，“谁？”
林雁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脑袋，强迫人随着自己蹲下身，借助眼前花丛藏匿身影，直到守卫目光从此处掠过，才微松口气，示意谢昭月继续说下去。
所谓魇，是人弥留之际不愿放下的回忆，因缘巧合将人吸纳进去，只能跟随主人视角旁观，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但咱们是借金锁强行闯入的，会被这里排斥。”
万事都有两面性，虽可能遇险，但二人实体不受记忆影响，可以随意行动不受限制。
谢昭月解释，她此举也是为方便行动，更好找回记忆。
林雁抓住重点，眉头顿时拧紧，问出自己最关注的问题，“被发现会死吗？”
谢昭月唇角弯起，语气竟带着股愉悦，不正面回答，“我早就死了。”
她不由分攥紧林雁的手，像是要打消她最后一丝退缩，冲着人挤了挤眼，“都走到这一步了，与其被你抛弃，不如一起当对鸳鸯鬼。”
林雁不禁打了个冷颤，竭力想甩开她的手。
不料谢昭月握的用力，她竟一时没能挣脱，又顾忌着守卫不敢有大动作，只得狠狠剜了她一眼。
谢昭月不惧反笑，眉眼间更为得意，尾音都带着荡漾，“怕了？”
本想着总算扳回一局，她逐渐笑得放肆，准备享受这人的服软。
谁料林雁竟不按常理出牌。
看着这人得意忘形的模样，林雁轻轻垂眸，声音低而轻，“我真的好、怕、啊！”
最后三字尚未落地，她手无声环住谢昭月后背，猛地用力——
谢昭月瞪大双眼，脚步不稳扑通一声栽至花丛外，尚未反应过来，耳边已传来谢昭月一声呐喊，“小姐逃跑啦！”
眼看着守卫被惊动，一股脑冲着她跑来，谢昭月浑身一激灵，深刻入骨的压迫感自心底升起，她脑袋一阵发昏，下意识手脚并用慌忙逃跑。
这间庭院四通八达，每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谢昭月脚底生风，凭借本能在其中周旋，感官被熟悉的场景调动，路过偏院时她心念一动，大脑尚未反应，已然伸手推开一扇小门。
顾不得其他，谢昭月闪身藏进去，这才发觉这是间仓库。
她的到来惊起一片飞灰，呛得人直咳嗽，她强忍不适跻身箱子之间，仓皇间撞倒烛台，骨碌着滚到门槛上，好巧不巧闪出一道缝。
不等谢昭月挪开，已有声音飘进来，“大人吩咐过，一定要把人看好，给我仔细找！”
杂乱的脚步声四散出击，每一步都踏在谢昭月心弦上，她谨慎收回手，生怕被眼神好的注意到此处。
等待的每一秒都分外漫长，谢昭月眼前阵阵发黑，铺天盖地的恐慌几乎将她淹没，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在她运气不错。
兴许是被日头晃花了眼，直到声响彻底远去，也无人注意到这一扇小门，顿叫谢昭月长出口气。
一颗心还没彻底放下，门外一声疑惑又扼住她咽喉，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嗯？”
有阴影落在门缝处，遮挡住日光的同时也令谢昭月紧张起来，视线仓皇落在身边，却没找出任何一个能用的道具。
全完了。
谢昭月不敢想象被逮住的后果，可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脸色顷刻间煞白，丝丝无助自心底蔓延上来。
一双手慢吞吞打开木门，随着吱嘎声响，她猛地闭眼，高昂着头等待处刑的来临。
……预想之中的抓捕并未到来，门外一片寂静。
谢昭月半睁开眼，就见林雁逆光站在门沿处，眉眼间意气风发，一手将昏迷的守卫扔到她面前，学着自己先前模样露出歪头，露出个轻笑——
“怕了？”
微风吹动她衣摆，将垂落的发丝扬在半空，林雁身姿笔直，冲着谢昭月伸出手，“怕就来我身后，不丢脸。”
这人也太记仇了吧？
谢昭月呆若木鸡。
可望着林雁伸过来的那双手，她竟在这副静寂的身躯中再次听见了心跳，置身这熟悉场景中，好似再度活了一遍。
扑通、扑通。
温热的触感平息了不安，满心惧意烟消云散。
谢昭月毫不犹豫攥紧那只手，借着她的力一步步迈出门槛，再次置身于阳光下。
她才不怕丢脸。
[青心][青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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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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