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数学不是什么善茬,不知道都大三了它还会像条狗一样紧追不放。明明我凌一只是平平无奇地挂了高数而已。而且,退一万步讲,挂科怎么了,这可是高数诶,挂科很正常的好吗!为什么偏偏就只有我会被数学关小黑屋啊?
现在,我诚心诚意地祈求上天,再怎么样也不该让数学化身成人降下天罚——强逼我解高数题啊!眼前是一打厚厚的试卷,放眼望去,全是黎曼积分格林公式高斯公式,题山题海朝我翻涌而来。我真是叫苦不迭。
“女人,不解出来不许外出。”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用的还是英文,真当自己是留洋归来的霸道总裁吗?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抬起头,随意打量着他。
他是个外国男人,鹰钩鼻,颧骨略高,皮肤呈现出薄薄的一层红,大概被太阳和微风滋养过。眼睛是灰蓝色的,像是一层寒冰。总而言之,他或许还有几分姿色——当然,这是建立在他有头发的前提下。
他的头顶如同退潮后的海滩,只有几颗“贝壳”点缀其间。那几根宝贵的金发就如同这贝壳,作为最后的证人,试图证实着未被岁月侵蚀前,发海留存过的痕迹。
然而,路人,比方说我这样的,只能注意到他光洁的头顶正幽幽地反光,而光源来自他头顶的蓝色大字——数学!
也不知道是那个公司的特效。
我暗中想道:“真要说什么数学变人了,我是不信的。看这个房间的装潢,我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到国外了吧?我要想办法逃出去。他个子高,一身腱子肉,我肯定不能和他硬碰硬。还有别的办法么?”
我环视一圈,整个房间异常简洁,只有门边堆了个塞满了草稿纸的纸箱。
手边的钢笔闪着金属的光泽,两本厚厚的《高等数学》压在卷子上。我掂量着书的厚度,想:“把他引到纸箱旁,再从背后把他砸晕。得先让他放松警惕。”
“这位先生,我看您学富五车,想来自有一番深谋远虑。恕我愚笨,可否请您解释让我做这些题的用意?”
外国男人神秘一笑,显然被恭维得心花怒放:“主人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就安心做这些题吧!”
好消息:这人挺好骗的。坏消息:他的话没有一句是我能理解的。
我无奈地叹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替我谢过你家主人的好意。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否请仪表堂堂的绅士先生帮我拿几张草稿纸吗?”
他欣慰地点点头,一步步向门口的纸箱走去。
我揣紧书本,蹑手蹑脚地跟上前去。余光中,他头顶多了一个字。定睛一看,上面飘着“的秃鹰”三个大字。和前面的连起来是“数学的秃鹰”。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五毛钱前后不循环字幕?数学就是他的主人吗?
男人走到了纸箱旁,弯腰拾取草稿纸。
就是现在!我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扬起课本,向男人的后颈砸去!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骨骼发出一串急促而清脆的响声,手臂延展、伸长,化作柔软光洁的羽翼。他的脸覆上羽毛,双脚化作利爪,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带着我冲出大门,掠过草地,直往远去。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踏入了一个奇幻之地,有去无回,生死不知。我感到眩晕,强烈的风让我睁不开眼,只有一片空虚、黑暗与冷寂笼罩着我。失重的痛苦让我大脑充血,我会死的吧,我想,说不定现在他就要将我扔下高空。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到来,迎接我的不是血水与肉块,而是温柔的、和煦的微风,咸湿的气味笼罩着鼻尖,绵绵的潮声平静地朝我问好。脚下传来踏实的触感,它兴奋地告诉我回到了地面。
没有死?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我深呼一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的海。
海天相接处,碧海衔蓝天,天地间仿佛仅此一色,在视野尽头微微晃动。一抹白掠过天际,是白鸽在海面盘旋,久久不愿离去。我的视线随着白鸽移动,在水天一色间,有人白衣墨发,穿云破雾而来。
那人长着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他眉骨挺拔,眼窝深邃,仿佛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那双蓝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眼前这片大海。一时间,我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
直到他温润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他抬手接住朝他兴奋地冲来的秃鹰,温和地抚摸它的羽毛,小声埋怨道:“小鹰,都说了不要太欺负我的朋友。”
他的声音很轻,让我想起深夜落在雨棚上的绵绵细雨。
“您竟然会说中文呢。”我随口接道。
“刚好有个中国朋友。小鹰给你带来了很大困扰吧,我替它向你道歉。我是数学的化身,你可以随意称呼。初次见面,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请千万不要怕给我添麻烦。”
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怎样才能回去?我心中一团乱麻,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他却像一眼看穿我的全部心事:“这里是理想岛,一个在地图上失去了坐标的孤岛。昨日,我和英语沿着河岸发现了你。那时天色已晚,原谅我擅作主张地把你安置在我的住宅。这里与外界唯一的交流通道是船只,只是船长前不久刚刚出海,外出恐怕要等些时日。但请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助你回家。”
英语?谁?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个奇怪的岛啊,我暗自嘀咕道。
“这样啊,没想到回去也成了件难事……不过暂时不用想考试和学业还是蛮好的呢,哈哈。”
我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灰尘,或许是刚刚飞行时留下的,上面还留着一些鹰的细碎的绒毛。
我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污垢,却觉得怎么也无法清理干净。无奈之下,我只好将手伸入水中,然而所接触到的,并非想象中的清凉,又冷又黏糊。
我一下子呆住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我。
“小心!”
数学话音未落,湛蓝的大海徒然生变。一股浓墨猛地晕染开,将海洋染成一片漆黑。海面散发着恶臭,仿佛底下沉着死去的动物的尸骸。
腐烂的气息沉入鼻腔,压入胸口,令人窒息。刹那间,黑色海水剧烈地翻涌,浪头越堆越高,越聚越厚,迎面朝我扑来。
就在这墨浪要将我吞噬的那个瞬间,一片透明光罩凭空出现,上面流淌着蓝色的数学公式,数字飞快地跳动着,计算下一次墨浪攻击的方向和力度。巨浪却丝毫不显弱势,将结界撞得剧烈震颤,发出沉闷的巨响。
“走——”
一只手跨越哀伤和死地,坚定地抵达我的面前。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可以逃离身后一切的痛苦和绝望。鹰等在那里。它墨色的羽翼无尽地伸展,驮起我们向远处疾驰而去。
高度急剧攀升,我死死抓住鹰的羽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我鼓起勇气,颤抖着向下望去。
海水仍不肯停息,翻腾着惊天骇浪,表面鼓起无数巨大的、粘稠的黑色气泡。仿佛再多看一眼,灵魂就要被它吸入其间。
“别看,会好起来的。”
巨鹰再次发出一声长啸,奋力鼓动着宽阔的墨色羽翼,载着我们穿透低垂的云层。墨色海洋逐渐远去,终于被轻柔的白云彻底隔绝。
风在耳畔呼啸,阵阵浮云掠过,掌心传来他的温度,仿佛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逃亡。我会被他带到哪儿去呢?我又能去哪儿呢?我还能回家吗?我还能和我的亲人再见吗?我不知道,鹰背上颠簸的一生就是我的命运。
高度慢慢下降,地平线已不再遥远。我忽然希望不要早早结束,前方等待我的,不知是幸福还是厄运。
然而那个时刻还是到来了。
鹰降落在地面。他向我伸出手,我牵着他的手走下去。眼前是一栋古希腊风格的建筑。它孤绝地伫立在海岸,任由海浪拍打。它已经老了,再也没有千年前的壮丽和辉煌,早已失去了曾经数百人齐聚其间的余温,只留下冷冷的空气和冷冷的石块。阳光洒下来,却只让人觉得寒冷。
“刚才那是?”我终于鼓起勇气问。
“我很抱歉,第一天就让你遇见这样的事。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由于一些岛屿管理制度的不完善,才误把这些怪物放进海滨。”数学君解释道。
数学指了一下前方:“前面是议事厅,我来带你办暂住许可。等会走进议事厅,你会看到主事官,按理说是兔先生当职。不要害怕,如实回答他几个问题就好了。只要不碰见鹰先生……”他话音一顿,旋即温和地朝我一笑:“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不要怕。”
我长舒一口气,想:“好歹……至少不是因为我。”
议事厅就在不远处。我觉得心中一团乱麻,只好借着说话分散注意力:“这栋建筑一直这么……复古吗?”
“不,它已早已衰颓,就像这座岛一样。为了生存,为了求学,为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人们渡过海峡去往远方。这座岛正在被人遗忘,议事厅民主传统在被人遗忘,就连议事厅本身都在被人遗忘。然而它也并未走向开放,它依旧固步自封地排斥着外人,拒绝着改进与革新,相信着能守住最后的文明。只有冰冷的机器发出轰鸣,与它的决策遥相呼应。”
“这听起来很哀伤,甚至还有点像近代史。”
“历史的进程总是相似的。到了,抓着我的手,不要怕。”他中断了这次对话,抓着我的手坚定地往前走去,仿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坦途。
我们推开铁制大门。白色大理石铺满地面,石板的表面冰凉光滑,倒映着我们的身影。脚步声清晰而坚定,仿佛行走在镜面之上。
它也一定能将我的丑态倒映得一清二楚。
最后一道门被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寂静的房间,中央是巨大的圆形议事席。只有最远的一个席位上坐了一个人,其余的席位空置着,等待着,消逝着,笼罩其间的只有注定消亡的命运。
我走上前去,感到他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看清那人的面孔时,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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