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呢？人们说话、交谈，活泼的俏皮话从一个人的唇飞往另一个人的唇。凌一，你说不定就是在那里倒的霉。为什么你这么木讷呢？你一开口所有人就沉默，你只能饮水，饮水，默默地。胃胀成一个球。又被人讨厌了。你想起雨天。雨天也是酸胀的，如同一生般绵绵无绝期。不，凌一，说不定你是从雨天开始倒霉的。
我从混沌的梦境醒来了。和很多人一样，我不明白我梦见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我在醒来的几分钟里试图梳理我的记忆。被人讨厌，一个金发女郎；被人接纳，为着他人的怜悯。但无论怎样，我都要穿上衣服将生活推进下去。
数学君在楼梯尽头等我。他穿一件墨绿色T恤，披着白色衬衫，清透好看。他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担忧地问：“小一，你昨天睡得还好吗？”“好极了，这辈子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他忧郁地垂下眼睑，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但也明白我是在拒绝。
我们默默地吃饭，在方桌的两端。窗外雨声潺潺，雨点打在瓦片上，每敲一声都在落下一个句点。
“不知道今晚看不看得到星星呢。小一喜欢星星吗？”他语气温和，试探着开口，仿佛世界毁灭也会如此轻柔地关心着星星和月亮。
我没有回话，反而去看他的手指。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洁白如玉，我几乎可以想到它在钢琴键上穿梭的样子。曾经也一定有人赞美过他的贵族气质，像我一样畅想着什么场景才配得上那双尊贵的手。而他……也一定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昨晚的梦境再一次笼罩着我，英语刻薄的话语仿佛还停留在耳畔。我戳着盘子里的面包屑，：“什么星星呀，月亮呀，有钱人才有闲情担忧这些。我还是想想我的高数挂科了怎么补考吧。是啊，怪我，都怪我。谁让我高中三年不学无术呢，上了这么个二本大学，没人管正好！后悔？数学君，您太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什么知耻而后勇的圣人。”
说呀，继续说下去，凌一，你不就是个丑角吗？说下去呀，就当……就当这是房租好了！反正你不配赢得任何人的好感与尊敬！
在他脸上流露出的又是什么神情呢？诧异？愤怒？和随之而来的……痛心。他转过脸，看向窗外，任凭雨水在玻璃上溅起水花。他努力让声音不再颤抖：“凌一，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自己？”他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数学君宽大为怀，自然觉得人人都是好人，人人都有苦衷。可我？我就是这么不堪！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行行好，数学君，别在我身上浪费您那点救世主的同情心了！”
“小一，你现在这样……是在逼着自己恨我了。”他苦涩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海蓝里翻涌着深沉的悲伤。我望着他的眼睛，陪伴我一生的软弱又再次浮上了心头，我没有勇气再说出一个字。
明明……我已经让那么多人失望过了！
可我却没能再说出一句话。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温柔地，用手帕擦拭我的脸颊。我才发现眼眶早已湿润。我羞愤地别过头，却听见他令人安心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无权说我明白小一的全部痛苦，也无权劝小一放下过去，这话太轻巧了，也太高高在上了。我敬佩你，无论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你都走到了今天，站在我的面前。你有着如此浩瀚的灵魂，我注定一开始被你吸引。”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说：“请让我回房静一静吧。”
我沿着木质楼梯慢慢走上去，似有所感地回头，他仍在那里，静静地注视我，仿佛天荒地老，仿佛化作石像，他都默默地凝望我的背影。我心中轰然一响，逃跑般地冲回房间。倒在床上，枕头蒙住脸。
什么啊，我根本不值得被这样对待啊。
不能再想下去了。凌一，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对，密码我还没解出来呢！
我立刻集中精神，翻出那张我都能背下来的小金鱼纸条。六种形态，四种墨水，还有个隐藏款……等等，我立刻起床翻身，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刚准备打开wps赶ddl时，突然发现自己早就写了两万字论文一样。数学君那天怎么跟我说来着的？月光金鱼通过颜色来交流信息。而金鱼的品种和颜色相乘再加上特殊的那两条，刚好对应二十六个字母。如果用频率分析法……幸好讲这里的时候我没逃课！
我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直到天色已晚数学君敲响了我的房间。
“小一，是我做错了。要一直不理我吗？你想去看星星吗？物理说今天的星星是这一年来最亮的。”
“可今天明明下了雨。怎么可能看得到星星啊。”
“或许是奇迹呢。”
奇迹，奇迹。我曾在很小的时候相信过它，相信着奇迹会和明天的太阳一同到来。我曾日日夜夜对着星星祈祷，直到我再也不信任何神话。
我推开门，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中式糕点。我眼睛发酸，闭上眼。
可是他到来了。
我犹豫地开口：“数学君，你知道吗……其实很久以前，我总以为，只要上数学课，就会下雨。高中每周组织两次数竞课。一楼的窗户正对街道，窗外车水马龙奔流不息。偌大的教室里，只有白色统治了整个房间。我们就坐在其中解数学题，背对着玻璃窗，只听得见汽车喧闹的呼吸。窗棂呼呼作响，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至今仍认为那是雨声而不是车声，而教室里贮满了雨。”
他凝神听着，仿佛我所讲的不是什么无聊的日常，而是极其严肃的、值得记录到史书里的事变。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紧紧握住我的手。他默默地张开传送阵，幽蓝的光圈让过往变得模糊。眼前景象流转，我再一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是天文台。脚下是钢制平台，踏上去让人觉得仿佛浮在高空，却能将整个天穹一览无余。我抬起头，星星倾斜而下，仿佛天神失手打翻了牛奶瓶，淹没了我，淹没了天文台，也淹没了寂静的山巅。星群低垂着，仿佛抬起手就能触碰到宇宙的回应。它们静静照耀着人间，一如数千年前。
“我曾经……非常非常地喜欢星星。”我小声说。
“哟，来了啊。”物理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随意地披着西装外套，戴半掌黑皮手套。他随手一指旁边的望远镜：“感兴趣吗？”
我点点头，犹豫着说：“密码我解出来了。用频率分析法转换成字母，再往后推五位。确实只是变形了的凯撒密码。只是……为什么是这句话？明明我们之前并不相识……”
“嘘。”物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星星看着呢。你不妨问问它们？”
我苦笑道：“您大概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听得懂星星的呓语。”
“这样啊，数学君可是哭着喊着求我要让你看星星的。你要是拒绝了，他应该会很伤心的吧。”
我立刻回头去看数学君的神情，他脸上竟罕见地带着恼怒的神情。“物理，你最好谨慎发言。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哎呀，在小姑娘面前动武可是有失绅士风度的哦！”物理笑着张开阵法，“既然如此，凌一，我就当你同意了。去吧，找到星星回家的路。”
“喂！”我抗议的话音未落，只觉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我，四周幽蓝的光芒急速旋转，吞噬了天文台的一切景象……下一刻，冰冷而陌生的空气包裹了我，黑夜统治了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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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数学君哭着喊着求我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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