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常年破损的办公桌被老于震天动地的那一拍打声抖了三抖,沈怀霄看着老于桌上他家闺女给他买的挂件险些摔落,像要给人行大礼一般,实在滑稽,强压着嘴角才堪堪憋住笑。
“无法无天!你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有脸笑得出来!”老于满是老茧的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又是重重一落,可怜、脆弱的办公桌替沈怀霄挡上了本该打在他后背上的这巴掌。
办公室内有几个老师没有课,此刻手上一刻不停的批着卷子,耳朵还竖的老高听着老于这边的动静。
快退休的老于刚吼了这么一嗓门,杀伤力对他而言多少有点大。他长吸一口气,拿起保温杯,抿了口,放下杯后又气愤的瞪着一脸无辜的沈怀霄。
沈怀霄笔直笔直的站在一边,俨然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口里吐出“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这样做了”诸如此类的学生惯用话术。
没经过老师同意就擅自离校,还没有任何原因私自做主不参加联考考试,沈怀霄心里算着自己这几天以来的种种“罪行”,知道这肯定是一场持久战,所以他在此时还是选择听老于的唠叨话。
老于苦口婆心的说了许久,久到站在办公室外靠着墙壁的李烛明都快睡着了。
“行了,于老师。”一旁的女老师出声打断了,“他这不明天还要去竞赛吗,不参加就算了,竞赛拿个好成绩回来,岂不是比考年级第一还要给你长脸吗。”
果然,老于这老秃头就爱听漂亮话,也不絮叨了,话锋一转问沈怀霄准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不还是要去么。”沈怀霄嗤笑一声。
话落,刺耳的上课铃声嗡嗡响了起来,还算很合时宜,不然李烛明就要困得一头栽地上睡着了。
李烛明想他可能真是熬不惯夜,自己困得撩不开眼皮,反观沈怀霄,一如往日,甚至他还新生一种错觉。
总觉得沈怀霄比往时还要容光焕发。
他在混沌的大脑里挑挑拣拣,想起这节是语文课,便没那么着急了。
李烛明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的同时,他听见了办公室内很低、很混乱的聊天声,而在这堆聊天声中最为突出的是老于沙哑的嗓音——“今晚的校车,到时候准确时间我发给你,好好考,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校车?他是要去竞赛了吗?
具体是几点?
会很晚吗?
……
李烛明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冒出这些问题,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开口主动去问沈怀霄,只能旁敲侧击的问方汶,但估计后者也未必知道。
或许今晚自己还会失眠,会比以前睡得更轻,可如果能独自捱过漆黑、静默的夜晚,他还是想起床看一眼沈怀霄。
“怎么还没走?”耳畔边忽的响起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李烛明微微抬起头,看到沈怀霄正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李烛明被他看的受不了,主动撇过头,象征性揪了下后脑勺的发茬,才道:“一个人进班太尴尬了。”
沈怀霄愣了两秒,没拆穿他,“走吧。”轻笑一声,稍稍弯下腰,跟李烛明咬耳朵道,“当一回你的保护盾。”
李烛明被这句话说的耳热,连迈两步,走在了沈怀霄前面。
俩人进班的时候已经上课五分钟了,跟语文老师简单解释了一下,便回了座位。
李烛明趁着老师讲课的功夫,在下面偷偷的写着英语题,边写还边观察老师的举动。
沈怀霄瞥见了他的小动作,心里笑了一下,身体朝李烛明那边倾去,喃喃道:“做贼心虚。”
李烛明不甘示弱的回怼回去:“你是肆意妄为。”
沈怀霄笑了,看着李烛明认真刷题的样子,便闭了嘴不打算再出声分散他的注意力。
放在桌洞里的手机轻微的响了两声,沈怀霄心一惊,下意识去看台上还讲着课没发现异样的老师,心里顿时松下一口气,忙拿出来,调成了静音。
他正想看是哪个傻逼在上课这点给自己发消息,结果屏幕上噔噔噔就蹦出来了傻逼的消息。
方汶:【你说话啊沈怀霄!刚才在考场我就看你小子看李烛明眼神不对劲!】
【你俩不会真他妈聊一宿吧?!卧槽,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世纪大瓜。】
感情上课发消息是为了这个。沈怀霄目光冷冷的把手机摔进书包里,然后随后抽出一本往年的竞赛题做了起来。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变得异常的快,下课后就是吃午饭的时间,李烛明和沈怀霄赶去食堂时半路碰到了方汶,于是乎三人顺理成章的一起去吃饭了。
七中的伙食还算不错,毕竟是一所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自然不会亏待学生们。
趁着沈怀霄去打绿豆汤的时候,方汶凑过来,对慢条斯理吃着饭的李烛明低声问:“你和沈怀霄关系怎么样了?”
回忆起自己与沈怀霄发生的种种往事,李烛明唇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几分,又很快压下去,咽下一口米饭,正色道:“还不错。怎么了?”
方汶退回去,说:“没怎么,就是他今晚不就走了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送送他?”
李烛明放下筷子,小心问道:“他……几点走?”
“我从老于话里套出来的,说是晚上十一点多竞赛车进校,十一点一刻就上车了。”
满打满算也才只有十分钟,要见上一面,未免太过仓促了。李烛明问:“来得及吗?”
方汶拍拍李烛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啦。”
俩人没有聊太久,沈怀霄就端着两碗绿豆汤回来了。
“怎么就两碗?”方汶疑惑的看着沈怀霄将其中一碗推到李烛明面前,随着他的动作,这股疑惑的目光又落在了沈怀霄自己跟前的那碗汤上,“我的呢?”
沈怀霄喝了口,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能刺破方汶弱小的小心脏的话:“想喝自己去。”
方汶气得马上就要破口大骂,一个脏字还没来及蹦出来,就听见沈怀霄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在方汶波澜不惊的心口上投下一颗重磅石子:“你暗恋的女生也在那。”
果不其然,这句阵地有声的话刚落地,李烛明就感觉到身旁的方汶身上带风般站了起来,他抬头向上看,才看到方汶在整理自己的发型。
“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自我解决比较好。”方汶一本正经的留下这一句,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盛绿豆汤的窗口走去。
李烛明多少有点好奇,因为方汶平时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喜欢的人,索性也回头看了两眼,结果连那女生的侧脸都没看到,就听见沈怀霄敲了两下桌子,温和的提醒道:“老师还在等你补考。”
差点把这茬忘了。李烛明加快手中动作,三两下喝完绿豆汤,就要站起身一副要直奔考场的架势。
还是沈怀霄笑了声,拉住了李烛明胳膊,把纸塞进了他手里。继而又想起什么,往返几步回到刚才吃饭的桌上,把已经没那么凉的牛奶一同放进她手心里,低声道:“不着急,慢慢来。考试加油。”
李烛明恍惚的看着这瓶牛奶,出声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中午。日子还是新的。”
碍于时间真的不多了,李烛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和沈怀霄说完就匆匆离别。他要去补考教室,而沈怀霄则是要去找老于核对一下竞赛有关的东西,总之俩人都挺忙。
沈怀霄刚和李烛明挥手再见,就看见拐角处有一道鬼鬼祟祟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心下一沉,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口气很冷的道:“别躲了,看到你了。”
闻言,方汶挠着后脑勺装作路过的样子,踢着石子走出来,大咧咧的搭上沈怀霄肩膀,故弄玄虚道:“怎么样,有什么进展?”
沈怀霄看他一眼,“人家又没理你?”
“……”方汶沉默两秒又说,“马上到她生日了,你说我送她什么好?”
问一个gay子送女孩什么生日礼物,不亚于问一个丁克买什么样的童装好看。
显然方汶也意识到这点,但沈怀霄还是给了他几条建议,都被他耐心的收入囊中。
俩人插科打诨的聊了几句,方汶要回教室补觉,和沈怀霄道了句拜拜,就离开了。
中午的校园没有往时的喧嚣,冷清不少。沈怀霄抬眼望向教学楼的时候,心里想着李烛明就在某一层楼、某一个教室正奋笔疾书着,或许还会喝自己给他的牛奶。
沈怀霄收回视线,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同他一起去竞赛的还有一男生和一女生,前年那次竞赛这女生就在,沈怀霄认识她便跟她礼貌打了招呼。
这种竞赛前的流程是最繁琐的,从办公室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沈怀霄也累了,但一想到一会就会见到李烛明心里又不禁雀跃几分。
他坐在校园的长椅上,看着从教学楼内不断出来的走出来俩俩并排的学生们,眼睛从那些人身上掠过,第一批没有看到李烛明的身影。
第二批依然没有。
直到黑夜彻底笼罩在这个城市的上方,夜空上闪烁着的几颗繁星,沈怀霄稳如泰山的坐着,热风汹涌的扑在他脸上,入进骨髓里,他身子向后仰,沉默的闭上了眼。
忽然间,他感觉到木长椅的一块木头松动了几分,沈怀霄睫毛轻颤了几下,睁开眼,直直的撞进李烛明的深海眼眸之中。
李烛明被这一眼看的偏过头,轻声细语问:“不热么?”
“比教室凉快。”沈怀霄笑着,和他一同回了宿舍。
站在宿舍门口时,李烛明还是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明明是一个向来少言少语的人,在回宿舍楼的这段路上却和沈怀霄说了很多话,从补考教试内发生的乌龙事件,再到晚自习自己估分时跌宕起伏的心情,那种无法抑制的倾诉**被宣之于口,对他而言是很难得的。
直至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李烛明才发觉自己的反常。
在沈怀霄面前他的话总格外的多,什么事情都想要告诉他,每说完一句话心里的某块缺口就会被严丝合缝的填补上去,但现在站在这里,那块缺口似乎又漏水了。
沈怀霄从后面贴了上来,李烛明视线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走廊里剥夺,只剩下愈发清晰的听觉和触觉。
李烛明听见了贴在自己后背上的少年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他的肩头一点一点磨出了一个小窟窿。他感受到了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头发的那只手,带着一层薄茧,无端的在他心里生出绿洲。
“沈……”李烛明磕巴了,“怀霄。”
泼洒在侧颈的温热呼吸声骤然停滞了几秒,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听到沈怀霄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那片空旷的绿洲上,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却轻易地回响无数遍。
他说:“晚安。”
旋即,沈怀霄退后几步,在黑暗里望着李烛明的背影,从后面打开了自己的宿舍门,进去了。
哐当。
两道关门声同时响起,又同时末了。
重叠在一起的两个颀长的身影消失,李烛明抬手指尖碰了下头发,如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在阴暗处,沈怀霄无力的靠在门上,身体下滑,心脏还在无休止的高频率跳动着,久久未能平复。刚才他所做的一举一动已经耗尽了勇气和力气,他本想抱李烛明的,可临身出手又改为摸他的头发。
如此堂而皇之的拥抱他,大概会被惊到的。
沈怀霄垂下眼,看着手心的潮湿。
十点五十五分。
沈怀霄起床了。
准确来讲,他根本没有睡着。
心里面装着事就很难入睡,这是沈怀霄从小到大的习惯。不过让他睡不着的不是竞赛,而是旁边宿舍睡得正熟的李烛明。
睡得熟只是沈怀霄的自我认为罢了。实际上,李烛明跟沈怀霄在同一时间起床了,他没进入到深层睡眠,所以醒的很快。
他坐在床边发愣,而沈怀霄则在那个房间里收拾行李。
他东西很少,除了洗漱用品、学习用品和贴身衣物,基本就没什么了,挺大一个的行李箱永远无法装满。乃至于方汶总打趣说他是孑然一身,随时可能就会走掉。
沈怀霄最后洗了把脸,用冰冷唤醒身体。
十一点。沈怀霄听见校门被打开发出的生锈声。
十一点零一,沈怀霄拉开行李箱拉杆,在开门的前一秒回头看了眼这个宿舍,然后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十一点零二,李烛明听见了对面窸窣的脚步声,外面那人每走一步就在他心坎上留下一个脚印,随着心脏跳动而变得震耳。
他打开门,跟着走了出去。
几分钟前,方汶给李烛明发了消息,大致意思是为了给暗恋女生选礼物熬了夜,现在起不来了,让沈怀霄走的时候,李烛明告诉他一声。
李烛明把手机踹进睡裤兜里,只是给方汶发消息的这几分钟,沈怀霄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应该是放行李去了。
他没有假条,自然是无法出去。想到这里,李烛明一下子没有了回去接着睡的兴致,但大晚上站在走廊上也有点渗人,他回头望了下,想到什么,便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通向天台的门一般都是锁着的,但今晚不知怎的应该是工作疏漏,门竟然是大敞辽开着的。
李烛明没想太多,轻轻的推开陈年破旧的铁门,正弯下腰拍掉裤子上沾染的灰尘时,却听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来送我的么?”
他身形一僵,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风吹来,李烛明僵持着身体打了个寒颤,后背没由来的出了层薄汗,身上的衣服紧紧黏在背脊上,随着呼吸颤动。
在这个角度,沈怀霄甚至能看到他掩盖在睡衣下的紧张。
李烛明尝试几遍终于站直了身,抓了几下半长的头发,欲盖弥彰道:“你不是……已经上车了吗?”
沈怀霄微微一笑,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出发时间,而是站起身,在李烛明略略震惊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然后李烛明看见他朝自己张开了双臂。
在风的辽阔里,少年笑了一下,四面而来的风把他头发吹的很乱,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在这广阔的天台上,只有风声和两颗并未靠在一起却在永恒相贴的心脏跳动声。
风好像吹干了什么,李烛明用手背碰了下脸,可什么都没有。
“不抱一下么。”
沈怀霄说:“抱一下吧,马上就走了。”
这话像在乞求又像在邀请,实在奇怪。
如此奇怪的话牵引着李烛明,他慢慢的走到沈怀霄面前,主动张开双臂抱紧了沈怀霄。
呼吸在黑夜里缠绕,在空中将将成形。俩人都没有说话,在这一秒钟内,李烛明的下巴搭在沈怀霄的肩膀上,无端的觉得“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这两个词造的实在是好。
李烛明不知道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只记得分开时自己的体内似乎还流淌着沈怀霄的温度,不算炙热,但足够温暖。
“再见。”回过神时,沈怀霄已然站在天台的门口,朝自己微笑挥手再见了。
李烛明机械的道声再见,末尾,又补上一句:“晚安。”
沈怀霄勾起一抹笑,低下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说出了那句不敢说的话。
“晚安,小李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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