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您说,我是为了查一桩旧案而来。”
淡月在开口之前,仔细在心中盘算过,景王虽是父亲的至交,也是打小看她长大的伯伯,可他毕竟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也不想告诉景王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
“旧案?”景王挥动手臂,将折叠起来的衣袖舒展开来。
他最是讲究,就连衣衫褶皱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格外在意。
“本也是家事,不该跟景伯伯说的。但父亲曾说,您与家母也是故友,所以也想借此机会向您求助。”淡月说得很是小心,她在观察景王的神色。
此前爹爹曾说,景王不爱管闲事,但只要他感兴趣的,那便一定能赢,这一点和许恒简直一模一样。
闻言,只得景王的一声轻叹,“以前曾听恒兄提起过,此地曾是你娘的故土。”
“是的。其实我此次南下本意是想寻景游玩的,刚到狸城就遇上一群人抢走了我的包袱。只好借着侍卫们藏在鞋底,缝在衣襟里头的私房钱才得以租了这处小院。本想着让一部分人回去通知爹爹,没想到这里的地头蛇真真是猖狂得很,如此要紧的水路都敢擅自拦截。好在景伯伯出手相救,才让他们捡回一条命。”
景王笑着拦下淡月又想起身的手肘,“都是虚礼。”
“是。”淡月乖巧地坐好,继续说:“不瞒您说,其实我也靠着朋友的关系网在调查赤蛇帮。他们确实在此地独大,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声称杀的都不是好人,可在我看来,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各有各的不同。”
“哦?”景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没有绝对的好人,更没有绝对的坏人。他们动了他人应得的利益,对他人来讲就是坏人,可获利的人只会认为他们是好人。我想,这也是官府这么长时间没有找到他们踪迹的原因吧。”
“小月儿长大了,你娘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
淡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听闻您和我娘认识的时间更早,她真的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景王眼睛里头的宠溺又深了一分,“你们很像。”
淡月发自内心的笑意涌上脸颊,这世间有赞许她聪慧的,有夸奖她容貌的,还有欣赏她能力的,可这些都远不及一句——“你很像你娘”,分量更重要。
“只是景伯伯,为何在您的管辖地里,会有如此可怖的地头蛇?”淡月眉头轻蹙地问着。
景王的眼眸明显黯淡下去,“或许我就不是个为官的料吧,就算陛下给我再大的权力,也难当大任。赤蛇帮他们建立时其实和我打过招呼,那时他们只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残军,他们的家人都在此处,没有被收编而是回到家乡摆脱兵士的束缚。那时他们只有十个人,里头还包括了老老少少,我一向期望安宁,对这座城池的期望也是如此。我想着他们想建立一个自己的帮派,无非就是抱团取暖,只要我多加人手去看顾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轻笑一声,似是在嘲讽自己的无能,“可还是搞砸了。我南下月余,一回来就发现他们将原本的安定所,改名成了赤蛇帮,就连我走之前留下盯梢的人都被全数收编。无奈之下,我只能和他们谈了个交易。为了摸清他们的目的,我甚至假意投诚过,只希望他们不要去伤害无辜的百姓。那时,他们骗了我。”
景王似是回忆起了特别不堪回首的过往,他长吁一口气,陷入静默。
此刻的淡月显得有些无措,一位与父亲同辈的长辈在自己的面前吐露心声,她既不能出声安慰,也不能对此事妄加评论,只能选择静静地在一旁等待长辈再次开口。
可她此刻,却希望景王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下去。
“他们做了什么呢?”淡月忍不住打破沉默。
“他们,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景王本就刀刻般的面容上没有往日的舒展,反而眉间紧皱,眼眸紧锁,看上去凶态尽显。
淡月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她和此刻的景王一样,也不希望看见有人残害无辜,她正色直言:“恶人作恶多端,就应该受到惩罚。”
“是啊,我也希望。”他的眼神看向远方,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内心那片安宁的净土。
景王虽说是和陛下一同打过天下的人,可他最终却没有成为大家所期待的样子。他六岁能将诗歌倒背如流,十岁随父亲阅尽千山,十三岁便能出口成诗。在家族的熏陶之下,外加他与生俱来的聪慧,很快就在科举中拔得头筹。那时的世人都在猜测,像他这样有才情的少年郎,前途无量,最终又会迎娶哪一位娇妻呢?
彼时有名的名门闺秀众多,可他没有向任何一家下过聘礼,媒婆就算把他府上的门扉踏烂了,也不见他动心一次。直到陛下打下江山后,没过几天,双喜临门。
恒王娶妻,景王迎娶自家表妹。
景王的表妹比他小了将近八岁,大家都说,他在等她长大。他们并非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而是君生逢时,我生亦逢时。君用时光做聘,我以余生做妆。
彼时,他们两对的爱情,供世人传唱许久。
自成亲之后,景王只有个王爷的名头,但内里确实个闲散王爷,但凡有事情委托到他,他都能想尽各种办法给推了。皇帝常说,他这个兄弟啊,当时那过人的谋略,许是都用在此处了。
帮不上忙,却也不帮倒忙,皇帝便随他去了。
他们成婚多年都没有子嗣,景王倒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在淡月还在娘胎中时就时常去探望,落地之时更是陪同恒王一起期待着,说什么都要第一个抱孩子。
那时恒王与恒王妃都只能笑着摇摇头,许是这位所求不得的王爷太过爱孩子了,可自己却不能拥有。
自此之后,无论他寻觅来了什么样的奇珍异宝,他都会拿来送给淡月。逢年过节,生日宴请,一次不落。
要说这时世上除了淡月的生父和生母之外,对她最为上心的便是景王殿下了。别人的事情可以不管,但淡月只要开口,定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能去得。
也许是闲了太久,景王除了与好友相聚,就是南下出游,他特别喜欢南边的那片海,几乎年年都要去上那么一趟。
恒王见他无所事事惯了,一开始也不去啰唆什么,但逐渐其他亲王都长大了,他们的能力越强,就越显得景王无足轻重,更甚者已经有人提出建议要废除景王的封号。他本人倒是不太紧张,可恒王在得知消息的那一日,将他唤来家中,十分严肃地教育了一番,这才有了后来景王十几年来主动进宫面圣,最后得了几处封地管辖的事。
但他虽有封地,却没有像其他几位亲王一样主动搬去封地居住,他还是守着自己在京城的那四方小院,里头素雅得很,封地上面的事儿留有心腹处理,遇到棘手的他才会特意过去一趟。
淡月也是没想到,一向以聪慧著称的景伯伯,竟然将自己的管辖之地管理成这般模样。他一向温润如玉,喜笑,不喜争斗,更从不会自称本王,这些都让她觉得,当初爹爹的建议怕是错了。
“现下我们被困在狸城,景伯伯可有办法?”
他认真地点头。
“有。如今他们残害官员的证据确凿,但朝廷派下来的人都被秘密地杀害了,这事儿只有我知道。月儿,我需要你去搜集证据,赤蛇他们不是好对付的,就算现在我有足够的兵力将其围剿,但没有他们罪行的证据,他们定会李代桃僵。所以只有蓄势待发,等待时机将他们一举铲除!”
淡月扶额有些苦恼道:“证据吗?他们断然不会将所作所为放在明处。”
“听侍卫说,你来之时不是还带着恒兄的爱徒吗?”
冷不丁地提到那个人,淡月的心房还是剧烈一颤。她有些苦涩地抬眸道:“我与他......”
老死不相往来?
前世纠葛的恩怨?
双双重生之后撕破了脸?
......
“我们吵架了。”
景王笑着摇头,“你的性子可不是随便和人争吵的,怎么了?是他的无礼冒犯到了你?”
淡月微微笑了一瞬,摇摇头:“不是,就是我们来狸城的目的不一样,吵也吵不出什么结果来,莫不如就各走各的路,也不妨碍谁。”
“你们这些小年轻呀......”景王不禁感叹道,“护卫你都带走了,那他现在,在哪里?”
“他,打入了赤蛇帮。”
一场谈话下来,淡月虽然得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可她的情绪却没有舒缓半分,反而比前一日与林瑜聊过后还有惆怅。
有了接下来的方向,确实自己极力想要逃离的方向。
景王在此处有自己的宅邸,天黑之前就率先离开了,没有留下用膳,反而让自己的手下送来许多当地的小吃,声称明日会再来看她。
陈七他们回来之时,神情也不似往常那般轻松。可一踏进院子里,看见了许多曾经自己还亲手烧过纸的同伴,坚毅的七尺男儿充满喜悦地抱在一起,他们放声痛哭,仿若捡回一条命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淡月就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房中关了一天的林瑜,此时正悄悄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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