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时何等热闹,如今再踏足,只剩人去楼空的寂寥。
“伯伯,我要爹爹……呜……”
怀中人的呜咽低低传来,让本就心情沉痛的张非相,更添了几分烦躁。
他收紧胳膊,轻轻拍着府照的背安抚:“没事的照儿,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你爹爹,别哭,有伯伯在呢。”
目光扫过周遭的萧瑟,猜忌涌上心头:“若此地祭司遇害、城池遭屠戮,地鬼那边的上位者,竟都不管不顾吗?”
妄生本是扭着性子不来,最后还是张非相好言哄劝,许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承诺,才把人忽悠着一同前来。
不忽悠不行啊!他若不走,自己也迈不出这步子。
他轻哼一声,冷着脸解释:“地鬼不同于仙门,遇上这种事,只会暗自庆幸,庆幸又有一方领地,能任由他们掠夺。”
说着,目光也跟着张非相的样子故作张望:“三方祭司争抢领地,鬼使趁机敛财烧杀,新祭司争夺血流遍地,此地,已然成为众矢之城。”
入城过三条街,又遇上了那走时的包子铺。
只是此刻,再也闻不到四溢的包子香。
炸开的血花染红了幡旗,桌椅板凳碎得满地都是,更别提半个人影。
指尖轻拂过落尘的灶台,这才短短几日,便生了这么重的灰,岁月也仿若已过去了百年之久。
“奇怪……”他环顾四周,总觉得漏了些什么,“若真是屠城,为何一路走来,街道竟如此干净?虽有血迹,可量却不多,绝非屠杀该有的景象。”
妄生闻言抬头,警惕地扫了一圈四周。
他这么一说,倒确实透着诡异。
毕竟屠杀是自己干的,当时这座城的绝望,自己一清二楚。
是叩烟来清理过了吗?
走出棚下,张非相转过身,对着那片狼藉深深弯腰一拜:“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尘世依旧……”
“无亲无故之人,师尊也要悼念?”妄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
“天上天下,死者为大。”张非相直起身,目光平静,“我所拜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世间万物的生灭。”
说罢,他便开始在四周搜寻起来。
妄生见状,更是好奇:“师尊这又是在找什么?”
张非相不语,寻了半天,没找到草纸,倒是寻来一瓢粟米:“妄妄,过来帮忙。”
“干什么?”妄生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倒是实诚,不带犹豫走了过去。
张非相腾开只手,往府照手中捏了些,又往妄生手中倒了少许。
府照好奇张望:“伯伯,这是什么呀?”
“这是粮食。”张非相笑着应道,而后自己也捧些到自己掌心,“现在我教照儿它的另一个用途。”
“祭奠亡魂。”
话音落,他便将手中的粟米轻轻撒向空中,任由尘土与风,将这份微薄的敬意卷入这不安的世间。
府照也学着他的样子,小手一扬,粟米纷纷扬扬落下:“这样,麻婆婆就会回来了吗?”
这话让张非相沉默了许久。
他定了定神,才缓缓解释:“无论是在伯伯的故乡,还是照儿的故乡,粮食都是最珍贵的东西,人死后,用粮食祭祀,是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有生存、温饱与无忧,更盼着……生生不息。”
“死了?”府照眼巴巴看着张非相言,“死是什么?很疼吗?”
“是啊,很疼。”张非相满眼心疼,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府照的额头,“所以照儿可不能那样,照儿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这话爹爹也同我说过。”被这么一逗弄,府照笑出声,“我已经答应过爹爹了,现在再答应伯伯一次。”
“嗯,真乖。”
本该温馨的画面,在妄生看来是如此刺目。
他随手一扔,粟米落地,靴底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师尊不是要寻府炎吗?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妄生开口,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走到张非相身侧,“你既说逝者已矣,那么再怎么祭拜,也只是徒劳。”
张非相眼神本就很尖,一眼望见他脚下被碾散的粟米,想开口,却又瞥见怀中的牵绊,眼中只留怅然。
早知他的性子,争论这些道理,他又不听,有何用?
不能说是白费口舌,只是不能贪恋眼前片刻。
他说得不错,如今孰重孰轻已摆在眼前,就别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了。
“好,我们走。”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府照抱得更紧了些。
回望一眼,转身,跟上了妄生的脚步。
要说前头看不出来屠戮的痕迹,那么交易阁,则是将这场暴行的结果,演绎得淋漓尽致。
十八楼高,血雾萦绕,久久不散。
腥臭扑面,张非相心中犯怵,站在楼下,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试问自己,若真见到那尸骸成山,黑水遍地,四面八方都混浊着黏腻的尸液。
说实在,我没有勇气,没有看见死亡的勇气,也没有那么奋不顾身的勇气。
若不是来此处,我可能一辈子接触不到这种东西,而站在这里,感叹活着的难得。
妄生许是看出他的顾虑,手一抬,搭上他的肩头:“师尊就留在此处,我代你进去看看。”
“麻……麻烦你了……”张非相开口,便已觉一阵恶心,连忙别开脸,眼眶因强忍呕吐而微微发红。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帕子,顾不得自己,先是将其轻轻盖在府照的口鼻上,怕她闻见恶心。
妄生见他这般模样,料想他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便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艾草,对尸臭有用。”
张非相接过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为何出门会带着艾草?”
“我手上有血腥,自己闻不到,那日师尊说难闻,我洗完澡也害怕残留,便在外头寻了些,放在了身上。”
“……原来你一大早去找这个了……哈哈。”张非相嘴角抽了抽,垂着头,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别再攻击了!
我的良心,已经千疮百孔!
不过片刻,张非相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妄生已然率先迈步:“此地凶险,师尊切记我方才的嘱咐,万不可走远。”
“……行,你也小心些。”
望着妄生的身影渐渐远去,心头的不安又汹涌上来。
果然啊,没有能傍身的保命之物,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要是此事平了,我回去一定要好好修炼啊!张见素保佑!
“嘶嘶嘶——”
什么动静!
张非相闻声猛地转身,眼神迅速扫过四周。
难道又是幻听?
尼玛的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啊!
妄妄啊,你快回来吧!
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浓烟骤然袭来,瞬间将张非相裹了个严实。
这是什么!
他抬手用力挥了挥,那烟雾却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挥不散。
不觉害怕,只是觉得这雾气那般眼熟。
怀中的府照见状,也抬起小手,憋着一股子劲儿帮他扇赶。
可就在伸手的刹那,她口鼻间的帕子不慎滑落,吸入雾气的瞬间,便双眼一闭,失了意识晕了过去。
“啊!照儿!照儿你怎么了?”张非相吓得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这雾气有问题。
他慌忙蹲下身,将帕子重新紧紧按在她口鼻上,颤抖着轻晃她的身子,“照儿,别吓伯伯!照儿!”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没等从惊吓中回过神,远处忽而爆炸声响。
张非相本能一个哆嗦,脑子都没转过来,身子就先动起来,抱着孩子朝着爆炸声相反的地方狂奔。
我擦我擦我擦!果然是有人过来了,还打起来了,这被卷进去不得变成皮肤碎片啊!
瞥见前方一家茶楼大门敞开,张非相想也没想,便一头扎了进去,寻到张桌子,立刻钻到了底下。
爆炸就那么一下,转瞬,世间又归于死寂,徒留大雾弥散。
张非相被这接二连三的恐慌搞得快神经错乱了,脑袋突然一阵眩晕,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侧耳凝神听了半晌,确认外头再无半点动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那颗悬着的心依旧沉不下来。
不敢有任何大意,他小心翼翼地从桌子底下移出身子,一步一步往门边挪,想透过门缝去看看外头情况。
大雾笼罩的街道不知何时愈发昏暗,远处的景致被浓雾遮得严严实实,连半分都瞧不真切。
情况不明,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离了多远,怀中人还昏迷……真是没什么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妄生呦,你快些来寻我吧!我承认我跟你发脾气,真是有点分不清大小王了!救命啊啊啊啊……
心里正犯着嘀咕,那满是迷雾的视野中,却突然闯入了一抹蓝。
那蓝不深,却如此突兀,仿若浓墨里硬生生泼出的冷泉,撒洗在这灰败的天地之间。
张非相眯起眼,竭力往前望去,可雾气太重,只能瞧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那身影看着有些摇晃,步伐也虚浮得很,此刻显然正一步一步往茶楼过来。
不好,那是什么人!为什么朝这儿来?发现我了?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赶忙直起身,环顾四周,寻躲藏之地。
只是步子刚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张非相……”
熟悉的声音,几乎只是听见那气息,便将张非相的头重新拉了回去。
好巧不巧,对上门缝,目光飞出,正落那人身上。
一眼过去,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那是……
震惊之余,便见那人一个踉跄,赶忙抬手扶住了旁边的断墙。
破碎的袖口滑落,露出的小臂上满是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不知自己为何能突然看得那般清晰,只是此时此刻,他的鲜血顺着喘息,一滴一滴砸向地面。
一下又一下,让张非相的心也跟着颤了又颤。
如今再看那蓝,血染半身,尽是斑驳。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朝着茶楼的方向望来。
确认后,他的脚步开始慢慢挪动,强撑着身子,朝着这边走来。
距离渐渐拉近,张非相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一点点放大,可步子不知怎的,怎都挪不动半分。
直到眼中的那张脸被他的身子所替代,随之而来的是一只手伸来。
大门被猛地推开,雾气连带着被卷进,穿透衣衫,凉了肩头。
四目相对,瞠目结舌。
张非相望着他,不可思议开口: “你……你到底是谁?”
[心碎][心碎][心碎]手滑,直接发表了……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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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粟米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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