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雨水四溅，湿漉漉的倒映着几人匆忙的脚步。
白栩言紧紧搂着怀中的向弥，少年的体温已经变得滚烫，他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灼热，时不时在他怀中发出一声难受的呜咽。
青年心中的焦急愈发浓烈。
但他深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知为何，明明他心里已经断定向弥就是昨晚上的Beta，但看着少年那不愿承认、无限逃避的态度，他的心里就漫上无端的烦躁感，令他难以忍受。
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用信息素的威压去逼迫别人。
但比起这个，现在更让他担心的是，向弥的家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他没办法亲自在身边照顾他。
他看着臂弯里那一脸迷蒙红.潮的少年，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的样子，这时候如果他不守在他身边，怕是……
白栩言揽在向弥腰上的手紧握了几下。
很快，校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映入他的眼帘，在雨中泛着冷冽的光。
岑深先走上前，屈指在车窗上轻敲两下。
随着自动窗的缓缓降下，白栩言扶着向弥靠近车门，抬起的目光正巧与车里的男人对上。
那是双如墨深沉的眼眸，内里暗含着一点星光，却如迸裂的寒冰般令人战栗。
一股薄荷雪松的淡淡香味传来，只见这男人浑身的气质矜贵，身姿挺拔，眉眼深邃而英俊，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一看就非凡人之姿。
这就是向弥的哥哥，谢家的长子谢君珩？
白栩言心中揣测，尽管男人的眼神看着并不友善，可看着怀中昏沉的向弥，他还是率先开口道：
“您好，我是弥弥的朋友。他现在发烧了，我有点不放心，请问可以跟您的车一起送他回家吗？”
他的语气诚恳而急切，眼中的担忧更是流露得明显。
但听到白栩言的话的同时，谢君珩高挺眉骨下的眼神却晦暗不明，像是刚刚有哪个词触怒了他。
他的目光在这银发青年和向弥脸上扫视了几下，最后落在两人相贴的身体上，眼神愈发冰冷。
“放开他。”
谢君珩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只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栩言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谢君珩的态度会这么冷漠，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下意识地将向弥搂得更紧了些，继续说道：
“他现在真的很虚弱，我怕……”
“我说了，放开他。”
谢君珩却无端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的寒意更甚。
“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男人目光不耐烦地从两人的身上转开，对一旁的岑深说道：
“你带小弥上车。”
男人的面色冷得像结了一层冰，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的眼神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不容他人抗拒。
白栩言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无礼地对待，碧绿的瞳孔中隐约划过一丝不爽。
但他看着岑深肌肉虬结的手臂，现在眼前的都是向弥的家人，他一个陌生人根本不占理。
强压下心中不满，他不甘心地咬了咬后槽牙，脸色缓了缓，说道：
“好，那你们记得抓紧请医生来看，回家立刻就给他降体温。”
他看着怀中的少年，面上充满不舍，青年慢慢松开了手，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交给岑深。
向弥似乎也察觉到了白栩言的离开，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垂下的手无力地晃了晃，却什么也没碰到。
向弥被扶上了车，看着黑色轿车渐渐远去的背影，白栩言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衣服的侧面口袋里突然动了动，一个圆滚滚的猫头就冒了出来。
向弥救下的那只小黑猫正冲着他喵喵叫。
白栩言垂眸看它，心里又涌出了阵阵暖意，他伸手轻轻挠小猫的下巴，唇畔再次漫上笑容。
“还好还有你陪着我……”
“你说，弥弥他会很快没事的，对吗？”
小猫被他挠得舒服，呼噜噜的声音从喉咙间传来，像是在安抚白栩言那躁动不安的心。
*
无边的雨幕中，
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朝着谢家大宅的方向疾驰而去。
气息冷冽的车内，谢君珩看着身边昏沉得神志不清的向弥，鼻下充满着少年那满身的陌生信息素味。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刚刚那个人是谁，小弥身上的Alpha信息素都是他的吗？”
闻言，前座的岑深连忙回答道：
“是，虽然还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但小少爷突然发烧……应该是有他的缘故。”
“……嗯？”
为什么向弥会因为一个Alpha突然发烧，谢君珩心里划过一丝疑惑。
问岑深他却也说不出来具体的理由，只能等回家后，让医生精确诊断一下。
看着少年痛苦不堪的脸，男人修长的手指拂过他滚烫的额头，眼里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漠然的冷峻取代。
“唔，哥哥……”
蜷缩在座位上的少年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像只小猫一样，轻嗅着周围，手更是下意识地摸索着，四处寻找谢君珩的存在。
看到他的动作，向弥身边端坐着的男人表情冷淡，目光却微微向下，睨着那只越来越靠近的手。
在迷离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终于触碰到了谢君珩的西装一角。
“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头脑昏沉的少年攥着那截衣角，被熨帖笔挺的布料都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嘴里还嘟嘟囔囔说道。
听到他的话，男人的神情顿了一下，目光转移到少年潮.红的脸上。
车内不明的光线下，看着意识不清的少年，谢君珩的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自嘲的笑，那五官分明的英俊面容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多时，司机转动方向盘，转过最后一个弯，车停稳后，早已候在宅门口的管家和佣人便匆匆迎上。
“哎，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岑组长突然就打电话来，让先通知柏医生过来。”
看到向弥的模样，几人在队伍后小声议论着。
此时，岑深先从前座上下来，正欲走到车后扶起向弥，不料，他的动作却被谢君珩一个手臂阻挡，疑惑地抬起头。
却见谢君珩缓缓弯下腰，居然亲自抱起了那正痛苦呻.吟着的少年，迈开长腿，就疾步往宅里走去。
看到此情此景，其他人纷纷讶异起来，随即诚惶诚恐地低下头，耳边传来了谢君珩那低沉的命令声。
“小弥这烧来得蹊跷，让柏医生马上上来，把病因都查清楚。”
“是。”
所有人都颔首应道，立刻跟了上去。
*
别墅阁楼里，时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屋内几人的心。
只见向弥蜷缩在床榻上，他身上盖着厚厚的天鹅绒被，只露出来一张瘦削的小脸。
高烧让少年的脸颊烧得通红，他的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汗珠，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呼吸着。
他额上的冰袋正不断冒着寒气，丝丝白雾在暖烘烘的空气里晕染开来，却也压不住少年体内那翻涌的灼.热。
谢君珩站在一旁，一脸黑沉，像是凝住的乌云一般，他紧紧盯着那穿着白大褂的女Beta的动作。
低挽着发髻的柏思璇放下听诊器，看着那难受至极的少年，秀雅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愁云。
她直起身子，轻皱眉头望向身边的谢君珩，开口道：
“谢先生，小少爷的情况比我预想的更棘手。”
“这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是信息素紊乱引发的高烧不退。”
柏思璇的女音沉稳，但听到她的话，谢君珩的心头还是免不了一跳，他眼里流过一丝讶异，不禁失声问道：
“这怎么可能呢？小弥他……他不是个Beta吗？”
Beta的腺体先天性萎缩，根本就不存在AO腺体分泌出的信息素，除非……
闻言，柏思璇的脸上也难掩尴尬，艰涩地说道：
“是这样没错，我也了解小少爷他一直以来的身体情况，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肯定的结果，和谢君珩对视道：
“即使是最不可能的结果，但摆到眼前，这也是唯一可能的结果了。”
“看样子，小少爷他……即将面临二次分化。”
“二次分化的概率有多低，您也是知道的……恭喜了。”
柏思璇的话犹如天外之音，听到这番言论，谢君珩的脸上都震惊了一下，目光微怔，有点生硬地看向了床上的少年。
“现在还不确定他二次分化后的性别，但似乎，他体内现存的信息素虽不平息，但已经是被安抚过的结果了，这种后续引发的高烧很快就会下去的。”
“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柏思璇又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延续道：
“您应该已经闻到了，小少爷身上有大量外来的Alpha信息素味道，这应该就是致使他提前二次分化的原因。”
“最近他身边是不是有在交往的Alpha？”
听到她这句话，谢君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仿佛都降低了几分。
他越过她，走上前一步，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在向弥滚烫的额头上，然后逐步向下移动，往那腺体的后脖方向去。
柏思璇看到他的动作，却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摇头制止他道：
“谢先生，现在释放您的信息素，对小少爷来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向弥。
“现在注入多余的他人信息素，只会给他造成更多的混乱。”
“小少爷只是情况罕见，所以我说棘手。但他目前的状况并不危险，我待会给他打个抑制剂就好了。”
她看着停下手的谢君珩，叹了口气，推了推金丝眼镜继续说道：
“这次虽然能暂时止住，但我还是建议您尽快找到那个引发他信息素紊乱的Alpha，然后……”
她的目光投在少年的脸上。
“然后在小少爷真正分化之前，尽量让他陪在他身边。”
“这可以稳定住他刚开始分泌信息素的腺体，对他，和他都有好处。”
她顿了顿，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那话不说，谢君珩也是懂的，任何稍微懂点AO性别常识的人都能想到后续。
能让未发育的腺体突然分泌信息素，甚至提前引发出二次分化，这个Alpha的信息素浓度……怕是跟向弥的匹配度不低。
起码是70%以上的水平。
这样的两个人，几乎是天作之合下的伴侣。
而且，虽然二次分化的概率极低，但一旦分化后就非Alpha即Omega，并且无论是哪一种性别，等级都不会低。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毕竟，他们的父亲谢寰，当初在决定带回向弥的时候，就曾对他心怀巨大的期望。
但在他初次分化成Beta之后，谢寰的失望之情就溢于言表。
即使后来的向弥比任何人都努力，成绩甚至能在Alpha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在他成为Beta之后，谢寰却还是疏远冷落了他。
像是遗弃了一枚再无用处的棋子。
谢君珩犹记得当时，少年那失落又迷茫的模样。
当时的他又是在干什么呢？
似乎只是在庆幸自己早早分化成了Alpha，天资过人，身体素质优异，谢寰几乎把所有的高级资源都倾斜在他的身上了。
是了，在向弥落寞自卑的时候，他正沉浸在所谓天之骄子的喜悦中，对这个便宜弟弟的处境毫无察觉。
但现在的局面怕是要改变一些了。
毕竟，当今人类世界的生育率已经完全追赶不上死亡率。占了人类总量一半的Beta生殖腔退化，偌大的人群基数里，却仅有5%的概率能孕育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Omega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极大的价值。
而在这其中，生育率较高的Omega几乎是旁人难望其项背的珍贵。尤其是生殖腔完整、能100%生育的S级Omega，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就他所知的那几位S级的公开人士，甚至可以在政府的特殊法条保护下，选择罕见的一妻多夫制。
一想到引发向弥信息素紊乱的那个人是Alpha，向弥的分化结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向弥会分化成一个高阶的Omega。
那他以后会怀孕吗？
想到这一点，谢君珩收回的手上，指甲深深地几乎嵌进了掌心。
他阴暗的眼神在床上少年的腹部停留了几秒。
与此同时，谢君珩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下午那个一面之缘的银发青年，紧紧搂着向弥的画面。
不可以。
男人的眼底翻涌起晦暗不明的情绪，心里只浮现出了这三个字。
但柏思璇的话还在耳边，他微微磨牙，回她道：
“……好，为了小弥的身体安全，我会去联系那个Alpha的。”
话虽如此，但男人的语气里却暗藏着难以察觉的狠厉。
“那就好，那我先去给小少爷配药。”
听到他答应了，柏思璇这才放下心来，面对黑发男人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她收起听诊器，先行从床边往屋外走去。
但就在她走动的时候，长长的白大褂衣角却不小心勾到了一旁桌柜的抽屉把手。
哗啦一声——
那木质的抽屉把手被这股力扯动，一下子打了开来，内里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其中，一个醒目的白色药盒映入谢君珩的眼帘。
看着上面的英文名，男人如黑曜石般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就问道：
“这是……什么？”
看着那并不多见的包装，柏思璇的眼神也微微惊异，张了张嘴，才断断续续回答道：
“这……这可是，是在黑市才能买到的避孕药，小少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如今这个出生率低到尘埃的社会，普通夫妻想求个孩子都是难上加难，又哪还有人会做什么避孕措施呢？
避孕药这种东西，她都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柏思璇话音刚落，她就看到谢君珩的身影僵硬了几分，不禁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男人垂着头，漆黑的发丝落在他发红的眼角。
谢君珩目光闪烁间，微颤的手指拿起了那个药盒，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抽出了里面那层铝塑药片。
有残留的四粒药片还裹在其中，但边缘处被不规则撕开的两格里，早已空空如也。
铝塑品折射出的冷冽寒光，映照在男人那如沉水般、暗不见底的脸上。
谢君珩紧紧攥着手心的避孕药，回头看向了床上昏迷着的少年，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浪.荡的性格呢？
我亲爱的弟弟。
他的神色冰冷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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