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鹤分散很开，贺悠然决定从离自己最近的灵鹤喂起。
她此时在太岳宗南边，便顺势一路向北，往星月洞方向赶去。
她现在的修为只有“炼气初期”，不会御剑飞行，未免惹人怀疑，只能使用御风符。
辰时刚过，门中弟子大多去听早课，或去了练功台练剑，路上只有三两弟子。
贺悠然很快找到了第一只灵鹤。
灵鹤细长的腿站立在灵泉边，低头优雅地喝了一口灵泉水。贺悠然一靠近，它便闻到了灵草的鲜甜，顿时抬头转身，深褐色的眼睛直直看过来，忽然昂首冲她鸣叫一声，清脆如笛。
贺悠然看出它眼中不自觉流露的傲气，就差开口让她赶紧滚过来，本灵鹤饿了。
她心里感叹太岳宗养的灵鹤一点仙气都没有。
“来了来了！今日份的新鲜灵草，鲜美多汁、回味甘甜，客官请慢用！”贺悠然走上前去，从竹篮里抓出一把灵草，放在地上。
灵鹤低头嗅了嗅灵草，却没有张口吃掉，反而抬头冲她嚎叫几声。
贺悠然表示：“听不懂，太少了？不够吃？”
灵鹤跺了跺脚，张开双翅对她扇风。
贺悠然往后退开一步，捋了捋额前乱飞的碎发，看了眼青草地上突兀的爪子印，有些无奈：“鹤兄，不要闹脾气好吗，我赶时间。”
她相信灵鹤能听懂她说话的，便打开图纸，看到这只灵鹤在图中的位置，在上面点一下，红点瞬间变成绿色。
贺悠然转身要走，岂料衣袖被灵鹤咬住。
她试图从它嘴里夺回自己的袖子：“鹤兄，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觉得自己有病，竟然在这跟一只鹤对话，可鹤又不会说人话。
灵鹤这时却松开嘴，优雅地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突然蹲在地上，张开嘴，不再是清脆的鸣叫，而是一道人语：“你放地上，我怎么吃？”
贺悠然震惊，看了看四周，确定这句话是面前这只鹤发出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能口吐人语的兽类修行都不会低，少说也得有个五百年，它不好好修炼，怎么跑来太岳宗当只灵宠？
灵鹤很满意她惊讶的表情。
贺悠然将竹篮放到它面前：“这下行了吧！”
灵鹤低下它高贵的头颅，享受灵草。贺悠然蹲在它身边看它，祈祷它胃口别太大，全给吃完了。
灵鹤面对她炽热的眼神，抬起头，咽下一口灵草，忽而说道：“你不是人。”
贺悠然眼神一暗，抬手掐住了它的脖子，似笑非笑看它：“我今天想吃铁锅炖灵鹤。”
五百多年修行，那正好，大补！
灵鹤被扼住喉咙，开始剧烈挣扎，却被贺悠然死死按住！
五百年修行的灵鹤，说实话杀了有点可惜，只是它知道她的秘密，不杀了万一透露出去……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下死手，谁想灵鹤张嘴喷火，贺悠然只能松开手，快速退开，不忘捞地上的竹篮。
好险，差一点就烧到她身上了！
灵火将绿草地点燃，飞速向外蔓延，竟没有一点停歇之势。
贺悠然施法布下结界，将灵火困在其中。她看着结界中跳跃的火焰，语气不善：“你竟然想烧死我？”
灵鹤差点被她掐死，还没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就听见她的控诉，不由得翻了个十分灵性的白眼：“喂！我刚才差点被你掐死欸！”
“我千年鹤生，没死在雷劫下，反而差点死在你手里！”
千年修行，能看出她不是人，倒也正常。
贺悠然轻哼一声：“我根本没下死手，谁让你嘴贱，非要刺激我。”
“说！你都知道点什么？”
灵鹤：“就知道你是人妖混血。”
“话说人妖结合，本该天理难容，你小时候有没有被雷劈过？”
贺悠然看它一眼，目光幽暗：“没有！”
“我走了，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死都要拉你垫背！”
“杀气太重不好，”灵鹤嘀咕一声，“跟那孩子一样。”
“跟谁一样？”
灵鹤摇头：“没谁没谁！”
贺悠然也没想问那么多，她在这拖了太久，没准午时还完成不了任务，还是先干正事。
见她收了结界，提着竹篮就要走，灵鹤连忙喊道：“等会，我还没吃饱……”
贺悠然在图纸上一点，见红点变绿，满意道：“没吃饱就自己去找灵草！还有，你放的火自己处理好！”
灵鹤叹息一声，认命挥着翅膀灭了灵火，又啄下一根白羽。
白羽从空中飘落，触及被火烧得焦黑的土地，发出耀眼绿光，只一瞬间，这片土地又恢复一片翠绿。
因这个小插曲，贺悠然接下来喂食的速度快多了，也没再遇到像它这般怪异的鹤。
此时刚过午时，日光正盛，她打开地图，满目绿点，唯一一个红色就在星月洞处。
贺悠然收了地图，拎着竹篮里最后一点灵草，赶去星月洞。
星月洞清幽，里面关押了不少犯事弟子，寻常根本不会有弟子来此。
要去星月洞，需走过七拐八绕的小路，还得路过一片峡谷。
峡谷两侧山崖用悬桥连通，从桥上走下来，穿过一道人工凿出的山路，一眼就能看到一座石亭，再往前是一片巨大的湖，叫日月湖，倒映天上日月星辰。
湖边小路通往隐蔽的山洞，山洞上方雕刻出三个大字——星月洞，用红漆刷了一遍。
洞中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黑衣上沾了点点血迹，眉眼不自觉染上一丝戾气。
正午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他却一点不觉得暖，反而因灵力过度流失，觉得此处阴寒刺骨。
正在湖边喝水的灵鹤见有人从洞中出来，便啪嗒啪嗒地走上前去。
往常宗门里的弟子见了灵鹤，总爱摸它们的头和羽毛，边摸边赞。
灵鹤此刻挡在风流云面前，优雅地伸展羽毛，冲他鸣叫一声。
风流云只是看它一眼，默默绕过它。灵鹤不满，复又追了上去。
贺悠然从山路中出来，一眼就看到前边一人一鹤，你走我拦，莫名好笑。她走上前去，说道：“二师兄，灵鹤喜人，你摸一摸它，摸了它就让你走。”
风流云轻轻看她一眼，又看向面前的灵鹤，终究还是没有摸下去，站在原地，问道：“你为何在这？”
贺悠然抬了抬手中的竹篮：“我来喂灵鹤。”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他的黑衣上。
隔老远她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虽然不太浓烈，想来他在洞里也不好受。
风流云目光怪异地看她。
贺悠然解释道：“为了赚些灵石。”
她将灵草放在灵鹤面前，灵鹤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下嘴，反而往风流云面前凑。
贺悠然有些郁闷，为了早点回去，只能抓起灵草往它嘴边送，可灵鹤不屑一顾，依旧往风流云身边凑。
贺悠然不解，它就这么喜欢风流云？
“二师兄，你怕灵鹤？”
风流云往旁边躲，就是不愿意碰到灵鹤。
他道：“不是。”
“那你怎么不摸它？”
风流云皱眉，抬头看她：“不想摸。”
见他只是不想，而不是害怕，为了完成任务，贺悠然语气乞求：“二师兄，你就摸一下它吧！就一下！不然它不吃饭，我完成不了任务。”
她目光灼灼盯着他，风流云目光又落下灵鹤身上。
它颇为友好，眼眸温顺，甚至主动低头，让他抚摸，与他幼时养的狸猫一样……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不去看灵鹤，犹豫片刻，还是僵在空中。
贺悠然连忙说道：“求你了，二师兄！你就帮帮我嘛！”
风流云看着她不语，脑中涌起过往一幕，他指尖一颤，垂眸望去，灵鹤将头贴在他手心轻蹭。
他目光一凝，眼前好似闪过一道血光，周遭一切仿佛离他远去，他听不清贺悠然说话的声音。
在他的目光下，灵鹤被几道剑气击中，在他面前被分割成七八块，血液飞溅，恍惚中听到一道刺耳的声音——
“朋友？什么朋友？那只是一只畜牲！”
“流云，我平日如何与你说的，强者不需要朋友，你修习无情道，更不该多情！”
“……你不配有朋友！”
贺悠然和他说话，发觉他失神许久，察觉不对劲，正要询问，风流云却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贺悠然懵了，丢下手中的灵草，去看他的伤势。
他在星月洞受罚，出来就受了伤，刚才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经脉逆行，这才了晕过去。
她替他查看伤势，不免心惊，他身上灵力所剩无几！竟是被强行抽走的！
她看向星月洞，不懂什么惩罚能让人变成这样。
修士通过修炼，能将灵气转化为灵力，供体内七经八脉运转。灵力过度流失，没有及时转化灵力，强行运气，便会重伤。
风流云会晕过去，不只是因为灵力过度流失，还因为他受了刺激。
她的视线落在同样焦急的灵鹤身上，轻叹一声，摸了摸它的头。
*
风流云意识浮沉，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四岁生辰，爹被囚禁在房中，无暇顾他，娘从来不记得他的生辰，他坐在桌前，守着一碗冷掉的长寿面。
大门被人推开，冷风夹着风雪灌进屋内，少年冲他笑了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少主！生辰快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将藏于手背的狸猫捧到他面前：“看！刚出声还不足月的狸猫，我在山下捡的，给你养，好不好？”
“以后它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幼时的风流云漆黑如墨的瞳孔望着他，满脸不高兴。
少年看了眼桌上冷掉的食物，目光一暗，将狸猫塞进他怀里，拉着他起身。
风流云被迫抱着小小一只的狸猫。
“走！师兄偷偷带你下山玩！今日腊月初八，外头可热闹了！”
……
风流云小心地喂养狸猫，看着它睁开眼，学会走路，听它细小的叫喊。
它爱走过来蹭他的手心，睡觉也要趴在他身边，否则睡不安稳。
风流云想过它长大后的样子，会不会满院子乱跑，到处捣乱。可惜他没等到，女人发现它的存在。
细雪满天，他跪在院中，求她放过它，他会将它送到山下。
女人美艳的脸冷若冰霜，打量他一眼，持剑挥出几道剑气，将他面前的幼猫杀死。
他直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团血肉，女人刻薄地话直灌入他的耳中，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你只会害死自己的朋友！谁还愿意做你的朋友！你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
另一道温和的声音横插进来，他看见面前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起来。
“我们是朋友。”
梦境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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