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听到动静的时墨泠回头，一团黑雾迎面袭来。
时墨泠双眼眯起，摊手召唤行云扇，她打开扇子朝前一挥，裹挟着神力的霜流迎面和黑雾撞上。
黑雾在霜流的侵蚀下逐渐消失，直到最后一丝黑雾淹没在霜流中，霜流失去阻力径直撞上前面的树干，树干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塌。
掀起的尘土掉落在洞中，雨见虹又难受地咳嗽两声。
她不想坐以待毙，尘土散去后，雨见虹开始观察洞身，墙壁坑坑洼洼并不光滑，或许她能自己爬上去。
洞上面的时墨泠合起扇子，闭上双眼以神识探查周围，先前察觉的妖气眼下已完全消失，似乎那团黑雾就是妖气的来源，黑雾被消灭后妖气也跟着平息。
她缓缓睁开眼，有些不解。
之前途径流江村所感知的妖气明明不止这一点，竟不是妖吗？
洞中，雨见虹抓住的石头突然松动，手抓空后整个人的重心跟着后仰，失重的感觉将她淹没。
雨见虹不自觉闭上眼，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好像砸在空气上，可反应过来后，身下又切切实实是泥土。
她起身将身上的泥拍了拍，打算继续尝试。
这次，倒是顺利了不少。
她爬上洞口后，发现周围没有能抓握的地方了，她几次扒着地面都会打滑，加上体力有些不足，于是她直接将半个身子趴在地上来维持平衡。
“呼，呼。”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终于是能喘口气了。
倏然，眼前出现一双素靴。
时墨泠缓缓蹲下，朝她伸出手。
雨见虹看了看周围，的确没有能抓握的点了，除了时墨泠伸来的手。
她没再犹豫，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稍一借力便轻松上来了。
时墨泠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身上温暖的气息将周围的阴冷一扫而空，很是让人依恋。
她挣扎着推开时墨泠，时墨泠也不恼，随手变出帕子递给她。
“脸上脏了，擦一擦。”
风情万种的脸天生令人无法拒绝，雨见虹的手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谢谢。”
两人在附近又转了一圈，一路上时墨泠都在探查是否还有妖气，在雨见虹看来，她好像有点毛病。
她们到底为什么要来深山老林转悠？
时墨泠突然停下，雨见虹没注意撞上她身后。
不走了？
她愣在原地几秒，突然扭头抓起雨见虹的手。
雨见虹不明就里，眼前突然闪过光怪陆离，再睁眼，她们又回到了龙宫。
时墨泠像是想起来什么，她问雨见虹：“你在流江村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雨见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思索一番说：“有。”
“那你去一起拿来吧，我给你收拾出一间偏殿。”
雨见虹眉心直跳，“我要住在这吗？”
时墨泠觉得好笑，“不然你要回去跟那个傻子住？”
她闪身雨见虹的身后，将头靠在后者的肩窝，出言撩拨：“我难道不比那个傻子好吗？”
雨见虹叫天不应，可你是龙神啊，你和那傻子明明你更危险吧……
“好吧，我要怎么离开？”
时墨泠在雨见虹看不见的角度勾唇。
“你拿着它，用意念催动就能随意出入这里了。”
身后一只手将一片龙鳞递出，紫色龙鳞表面隐约有金光闪烁，随着光线的变换金光跳动。
她突然想起时墨泠冰蓝色的龙角，可时墨泠给出的鳞片却是紫色的。
“这是你的逆鳞吗？”
肩上靠着的人有一瞬怔愣。
“不是。”
时墨泠语气愉悦，“不过你觉得我会给你逆鳞，我很高兴。”
“没有这么觉得，只不过是随口一问。”雨见虹接过她手中的龙鳞。
时墨泠恍然，“哦~不过，如果是逆鳞，那你拿的可就是我最高级别的追杀令了。”
雨见虹的手突然抖一下，她绝对敬而远之……
时墨泠将她的帷帽戴在雨见虹头上，隔着薄纱，时墨泠朦胧的脸让雨见虹突然心尖一颤。
“好了，去吧。”时墨泠放开她，临走前还将龙鳞变换成项链，方便她携带。
雨见虹握着龙鳞闭上眼，心想着要出去。
她等了一会，突然感觉周围似乎有潮湿的风吹来，她缓缓睁开眼，将帷帽取下来，眼前是鎏江的江边。
“哇，真的出来了……”
雨见虹看着平静厚重的江面，暗流涌动的声音似乎和龙宫外的很像。
她往前走两步，脚下是熟悉的气息，风拨动着她的衣摆，从她的手心穿过，微凉。
再次来到这里，心境早已和当初大相径庭。
她将龙鳞挂在脖子上，重新带上帷帽。借着帷帽的遮掩，她离开鎏江边，往村里走去。
洪水过后一片狼藉，不过再走远一点，洪水经过的痕迹就几乎消失了，空气里还残留些许湿气，或许过几天就没了。
雨见虹直奔她师傅的书堂而去，一路上因着帷帽遮掩，倒是没人发现。
她在一处破落的后门停下，两个月没回来，这里的门边都布满了蛛丝。
雨见虹五味杂陈地走进去，后门的井边还有些许青苔，一如既往，大雨后，这里总会回水，青苔也会再冒出来。
她刚生出一切如旧的感觉，可继续往里走时，霉味裹挟着陈纸气息扑面而来，青砖蒙上灰皮，每走一步都会扬起飞灰。
窗棂间铺着蛛网，银杏叶几近枯黄，风一吹，落了一地，无人打理，像是被遗忘的书签静静躺着。
两个月，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她推开师傅书房的门，案桌上，笔墨纸砚还在，走进细看，她曾书写的笔记早已在前几天的大雨中冲散，旧纸虽干，但细密的褶皱和发黄的霉边，宣告着雨水曾经来过的痕迹。
她将视线移向笔架，几只木笔已经开裂，只剩下最右侧的玉笔完好如初。
她又将整个书堂走了一遍，师傅生前的痕迹所剩无几。
带着惋惜，雨见虹重新回到书房，她将玉笔和纸张拿走，将师傅的墨条和砚台也收走。
即将离开之际，她不舍地回头张望。
或许以后，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时，天边落下几滴雨，砸在她的手上，也砸在她手中的纸上。
雨见虹低头，雨水舔舐着纸张，也舔舐着她和师傅的过往。
她缓缓仰头，仿佛看穿了这场雨的来意。
或许曾经的雨见虹已经死了，死在那个被献祭的晚上。
她将手上的纸全部散在空中，凝望着它们渐渐掉落，仿佛和曾经的自己告别。
直到最后一张纸稳稳落在地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的十八年的地方。
雨水一直不大不小的下着，在即将出村的路口，她看到前面围了一堆人。
“这……这不是村西家的王婶吗？”
“哎哟！是嘞是嘞。”
“怎么死了？还死得这般离奇？”
……
有人死了？
雨见虹悄悄凑到人群边上，只见王婶的胸膛被人穿透，腿上似乎有利爪留下的痕迹，伤口处汩汩冒着黑血。
“这爪印，定是山上的黑瞎子干的！”
有人猜测。
尸体的胸口突然冒出黑烟，丝丝缕缕极难发现。
黑烟似是早有预谋，朝着雨见虹的胸口袭去。
刚接触到的瞬间，被雨见虹挂在胸前的龙鳞爆发出一阵神力，黑烟在神力波中消散。
原本尸体上还有黑烟蠢蠢欲动，在龙鳞的威慑下，它们不得已改变了袭击目标，钻到了另一个人的胸口。
雨见虹毫无察觉，只发现胸口的龙鳞突然有些发烫。
一阵寒意袭来，她悄悄离开人群，快步走开。
直到回到鎏江边她出来的地方，雨见虹闭眼默念要回龙宫，感觉身子一浮后再睁眼，眼前已经是一片幽蓝了。
她摘下帷帽，将手上的东西放上庭院的石桌上，心有余悸地坐下。
时墨泠早有察觉，她从偏殿走出，“回来了？”
“嗯。”
时墨泠觉察出她的不安，闪身到她身边问道：“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雨见虹捂着胸口有些后怕，“村口莫名出现了一具尸体，胸口被人贯穿了，腿上有很深的爪印。”
时墨泠突然想到什么，皱眉：“你看到了？”
雨见虹点头。
时墨泠将人揽在怀中，柔声安抚：“别怕，不会有事的。”
雨见虹靠着她，心中渐渐安稳。
奇怪，刚进龙宫的时候她就松了一口气，眼下被她抱在怀里也没觉得她可怕，反而温软地令她安心……
她平复之后松开时墨泠，将脖子上的龙鳞摘下来还给对方。
摘下来的瞬间，身体顿时多了一番疲倦，口中剧烈咳嗽不停。
时墨泠看着她仿佛要气尽而亡的样子，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人竟再次重合。
她从回忆中抽身，重新看向雨见虹，盘算着该怎么给人调理调理。
雨见虹突然捂着头，面色难看。
时墨泠马上蹲下，“怎么了？”
“头……好疼……灵魂好像被撕裂了……”
话音落下，时墨泠手中的龙鳞剧烈颤抖起来，她感觉即将抓不住了，果断松手。
龙鳞自己飞回雨见虹怀中，贴上胸口的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不适竟在一时间全都消失了。
雨见虹渐渐从疼痛消失后的恍惚中抽离，重新睁眼的同时，龙鳞正贴在她胸口散发着温热。
时墨泠问：“没事了？”
雨见虹摇头，“我、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又没事了。”
时墨泠看向龙鳞，里面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白光，缠着雨见虹，她顿时明白过来。
“偏殿给你准备好了，那边的竹茗殿。”时墨泠指了指大殿左边的宫殿。
“给你备了热水，你去沐浴一下。”
雨见虹这才意识到，自己早上从洞中爬起来后，身上的衣服就已遍布污泥。
她刚想拿东西过去，又想起胸前的龙鳞。
“这片龙鳞，还是还给你吧。”
她刚想摘下，却被时墨泠按住手。
“不必了，本就是赠与你的。注意这几天先别摘，沐浴也是。”
时墨泠再三交代。
雨见虹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点头答应。
……
雨见虹缩在浴桶中，温暖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将她裹住。
眼前哪怕是偏殿也依旧是雕梁画栋，殿里每根粗壮的主木都雕着龙，仿佛盘梁而生，屏风是她在地主家都没见过的精美，连被她褪下的素衣都是她此生没见过的轻纱。
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用热水沐浴。
她拨动着桶中的水，垂眸时，双眼蒙上迷雾，睫毛颤动间泪水从眼尾滑落，在唇角凝成晶莹的坠子，喉间溢出半声呜咽又被她咽下去。
龙鳞似有所觉，缓缓浮出水面。
雨见虹抹去眼泪，将龙鳞捧在手中，光滑的鳞片表面似乎有虹光。
她破涕为笑，见虹也见虹了。
她换上新衣从浴室里出来，将书堂带出来的东西拿进书房。
整个偏殿很大，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有自己的书房……
她抱着自己的笔墨走进书房，古朴的书桌上早已备满各式笔墨。
琳琅满目的毛笔静静地挂在笔架上，旁边摆着一只鱼砚，鱼身微微弓起，仿佛正欲跃出水面的鱼儿。
雨见虹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这简直完美的书桌，克制不住地心动。
砚台中有墨，见到墨，她情不自禁想题字。
她提笔悬在空中，不知怎的，心底冒出几个字。
时间的时。
她书下“时”字。
水墨者墨。
她书下“墨”字。
泠音之泠。
她书下“泠”字。
时墨泠。
时……？？
她怎的写了时墨泠？
空山新雨，明月松石，写什么都好，怎么偏偏写了她？
“在写什么？”
雨见虹抬头，时墨泠走近。
“没什么。”
她在时墨泠看到之前随手将纸团作一团扔掉。
时墨泠看一眼桌上多出来的笔墨和一只破了角的砚台，有些失落。
“是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笔墨吗？”
“什么？”雨见虹一时没明白。
“不是，很喜欢的，完全没想到你会准备笔墨。”
雨见虹言语真挚。
毕竟女子根本没有识字的必要，她拿回笔墨，就是怕在龙宫无法书写。
“那你为何不用我准备的笔？”
细听时墨泠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委屈。
雨见虹看着自己手中的笔，有些怀念，“你想听听这支笔的故事吗？”
时墨泠收拾情绪：“那你说。”
“被师傅捡走的时候，我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抓周那天我在一堆东西中，选了这只玉笔。直到七岁第一次写字，我朝师傅讨要这只笔，他说，等我及笄便送给我。”
“因为是你的及笄礼物，所以你很喜欢？”
雨见虹摇头。
“我自小无父无母，师傅对我而言就是亲人。我喜欢这支笔，并非因为它是及笄礼物，而是因为它是师傅送的，连同这半个墨条和缺了角砚台，是师傅死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时墨泠这回明白了，但也知道，她无法让雨见虹舍弃这些，舍弃这份情。
准备捉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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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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