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小客厅里,嵇雪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沙发上雪白的软垫白得耀眼,柜子里各式各样的酒杯纤尘不染,不远处长桌上的鲜花犹带露水。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精心养护的,她在枫丹白露这几年,每天都享受着这些。
壁炉边站着一个男仆。他一身笔挺制服,身材纤长,像一盏落地灯一样静静立在那里,与环境融为一体。
嵇雪盯着他的制服,沉思许久。
他还保持着标准的站姿,但脸上的表情变得紧绷。
显然,他感受到了嵇雪的目光。
终于,嵇雪看了他一眼:“你去把兰狄叫来,快点。”
“是。”
男仆立刻应下,快步走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嵇雪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
汪羽默不作声,给嵇雪端来了一杯热茶。她猜到嵇雪要做什么了。
嵇雪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把热茶捧在手中。
茶水特别烫,氤氲的水雾扑面而来,让她鼻端湿漉漉的,眼前也模糊着。
水汽渐渐消散了,变淡了,门廊也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嵇雪听得出,这是兰狄的脚步声。
兰狄出现在客厅门廊。他一眼就瞥见嵇雪,谨慎地走到嵇雪对面,在茶几前停下。
“小姐,兰狄来了。”另一个男仆提醒说。
兰狄站在他身边,身量比他高大健壮许多,将一身定制的制服穿得极好看。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有额头还有一点淤痕,提示着嵇雪过去的那场刺杀,以及兰狄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
嵇雪垂了垂眼,驱散心中联翩浮想。
“主人。”兰狄的声音很有磁性,也很沉。
他有些不自在,也不看嵇雪,只盯着眼前地面。
嵇雪观察着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痛楚。
能看到兰狄,她该是高兴的。可他的生分,又让她难过。
“兰狄,”嵇雪的声音轻飘飘的,“你来枫丹白露多久了?”
兰狄怔了怔。他不知道嵇雪今天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嵇雪忽然问这件事,让他有点意外。
“半年。”
兰狄思索了一下,垂着头应答。
他偷偷瞧了一眼沙发上的嵇雪。
她的眼睛黑沉沉的,面孔白皙而略带病容。她穿的衣服是深色系,袖子在肘部放宽,宽大的袖摆下露出一只纤长的手。这只手正死死掐着软垫上的流苏,手背上青筋浮现。
“是吗?原来也没多久啊。”嵇雪自言自语。
兰狄完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嵇雪忽冷忽热,今天来找他,又是想到了什么新奇的折磨他的招数了吗?
不过,没有什么比看见她和王舟在一起以及他们早晨从一个房间走出来,更可怕的事了。
今天王舟不在枫丹白露,所以,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兰狄奇异地略感安慰。
嵇雪想对他干什么都可以,只要没有王舟,只要没有别的男人。
兰狄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看嵇雪。忽然,他的身体僵住。
他看见了嵇雪倾身,从茶几上拿起了一个小小的遥控器。
这该死的遥控器。他对它再熟悉不过。它操纵着他身上的电极单元,只要摁下那个小小的按钮,就可以电击他。
奴隶,就是这样的。
他浑身发冷。
电击固然痛苦,但□□上的折磨,他一个B级哨兵还是抗得住的。他最见不得的,是嵇雪拿着这个遥控器。
这意味着,她是主人,他是奴隶。他们是主仆,而不是别的什么关系。
嵇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个掌控着他的命脉的遥控器,兰狄感到,他就像是那个遥控器一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奴隶,一个物件。他浑身僵硬,呼吸变得浊重,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清晰。
见到他这个反应,嵇雪轻笑。
“汪羽,把合同给他。”
嵇雪吩咐了一声后,她身边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女仆就绷着脸,走到了兰狄面前。
她在茶几上放下一摞文件,又在旁边摆了一支签字笔。
“你在这里签字。”她提示兰狄。
兰狄有些莫名其妙,本能地拿起合同翻了翻,然后惊讶地看到了一些字——
关于解除兰狄奴隶身份……
主仆关系解除……
兰狄难以置信,他顾不上自己的表情和姿态,快速地翻过了所有文件。如果这是他没认错自己的母语的话,这份合同是让他恢复自由身份,并且解除和嵇雪的主仆关系的?
他又翻到了后面。
甲方那一栏已经盖上了嵇雪的私人印章,以及枫丹白露的公章。
他那一栏还是空白。
只要他签上名字,他就可以摆脱以前所有的不堪,重新变成一个自由人?
巨大的兴奋让兰狄失态,他来回踱步,左看右看,难以置信。
但随即,理智回笼。嵇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放他自由。
兰狄目光灼灼地看向嵇雪:“你需要我做什么?”
嵇雪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略有讶异。
随即,她思索了一下,说:“我需要你离枫丹白露越远越好,也离我远点。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什么?!”兰狄下意识地大喊出来,又惊又怒,“为什么?”
与他相比,嵇雪显得镇静而冷漠,语调平缓:“为什么?因为我玩腻了,不想再看见你,就是这么简单。”
兰狄浑身发抖,他竟然害怕起来。
他会怨恨嵇雪把他买来当奴隶,会怨恨嵇雪忽冷忽热,又吸引他又推开他,把他耍得团团转。
但他最怨恨的,是她不像他喜欢她那样,喜欢他。
这是他一切怨恨的根源。
他不敢想,他要离开嵇雪,更不敢想,嵇雪会让他走。
嵇雪对他不是没有感觉。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他走?为什么要斩断他们未来的任何联系?
兰狄语无伦次起来,口不择言:“可是我身体里还有电极,我还是奴隶。而且你买我花了三千万,就这么算了嘛?这不是签了合同就都结束的……”
嵇雪手里掂量着那只遥控器,忽然笑了一下,把遥控抛给了他。
嵇雪:“你按一下试试?”
兰狄:“这可是电击……”
他还没有闲到没事电击自己一下。
嵇雪:“不会有电击了,你试试就知道。”
兰狄皱着眉头,还是决定相信了嵇雪的话,按下了按钮。
他闭着眼,做好忍受剧痛的准备。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切没有任何变化,预料中的电击没有发生。
兰狄看了又看,喃喃:“这不可能……”
嵇雪平和地解释:“你身体里的电极已经都被拆除,你是自由的。至于买你的钱,我也不差这点。不要再纠缠,就现在,离开这里。”
“不,这不对,”兰狄急切地说,“你不能让我走!你又要推开我,是不是!”
见嵇雪抬手示意男仆把他请出去,兰狄急疯了,大叫:“你敢说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屋子里不只有嵇雪和兰狄,还有几个佣人。虽然他们谁都知道嵇雪和兰狄的关系很可疑,但当事人当场道破,还是不一样的。
兰狄的话音落下后,室内变得悄然无声。几个佣人如木胎泥塑一般侍立在原地,表现得像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嵇雪难掩尴尬,她闭了闭眼,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说:“都出去。”
佣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只留下嵇雪和兰狄。
“你敢说嘛……”
兰狄盯着嵇雪,想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不要做这种幼稚的事,”嵇雪无奈苦笑,“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可以了嘛?你走吧。”
“不是这样的……”兰狄又着急又说不出话,忽然,灵光一现,他笃定地大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又为什么要给我自由?”
嵇雪怔住,从容淡漠的面具裂开,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兰狄过于聪明了。
见嵇雪的样子,兰狄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错。
兰狄大步走过来,凑到她身边,坚定地说:“我们一起走!”
他抓起她的手,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
有那么一刻,嵇雪什么也没有说,把头靠在他的身侧,安静地倚靠着他,让他相信,她会答应他。
然而,下一秒,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却击碎了他的幻想。
“我不能。”
“为什么?”兰狄问,痛苦咽下了没说的话。难道,她心里也有王舟吗?
但随即,他敏锐地捕捉到嵇雪的用词:“所以,你是不能,而不是不愿意?”
狂喜击中了她。
嵇雪把头从他身上移开,一缕发丝沾在他的制服上,最终恋恋不舍地滑开。
“我是王舟的契约向导,我走不了的。枫丹白露每一处都有监控,都有护卫。他们不只是保护着我,也是防备着我离开。现在,我的保镖有至少六个B级哨兵,我离不开。”
“不就六个吗?我和你说,我当初一人就能打好几个……我们一起走。”兰狄看到了希望,兴奋地说。
嵇雪摇头。
“就算你真能从他们中间带走我,那也不行。如果我走了,汪羽和赵姐他们都会遭殃。
“而且,离开枫丹白露,我能不能活着也是个问题……你知道吗,每年,姬家和王舟都会花很多钱给我研制新药,改善我的状态,免得我身体崩溃,精神崩溃。如果不吃药,我不一定能活下去。”
嵇雪没有流露出悲伤。这是她早已接受的事实。
而兰狄松开了她的手,小心翼翼而担忧地观察着她,仿佛她是一个瓷娃娃。
是的,她消瘦得不正常,而且每餐都一把要一把药地吃,还经常请医生来枫丹白露……这些他都知道的。向导普遍身体不好,他只是没想到,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叔叔在前线活跃,去找他。”嵇雪挤出一个笑。
“不,既然你也走不了,那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兰狄说。
接着,他大喇喇地坐在嵇雪身边,伸手抱住了她。
嵇雪闭眼感受了一下梦中才会出现的感觉,最后,强忍着推开了他。
“时间不多了,我今天特意支开了护卫,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快走。如果你出去了,还可以救我。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们都会死的。”
看了一眼时间,嵇雪急切起来。
兰狄不说话,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说:“你别怕,我会回来的。”
嵇雪点了点头,目送着兰狄离开。
其实,她不觉得兰狄还能回来。
兰晟大军已经包围了首都星,王舟的失败就在眼前,她也一样。
也许明天,一切就都会化作乌有了。没有枫丹白露,没有王舟,也没有她。
不过,至少在末日到来之前,她做了一件她真正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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